孫守名:那片清幽的竹林
校園的西北角有一片竹林,秋風蕭瑟,颯然作響;冬雪皚皚,俯首默泣;春風吹不綠,夏雨潤不透。竹海原應生活在江南,潮潤濕淋浸沁,鬱鬱蔥蔥,蒼翠欲滴。隻可惜這片竹林遠離故土,輾轉北方,幹燥霧沙天氣戕逼著,歲月滄桑,注定葉枯莖黃。竹兒喜雨不喜燥,喜靜不喜動。隻可惜,這片枯萎的竹林原在教學樓西側,因工程改建被移栽至現在的位置,生動勃鬱的竹叢便成了現在的樣子。
暮夜途經竹林,朔風驟起,似聽悲咽之聲,如怨如訴。感極而歎,心內一片悵惘。人生何嚐不是苦竹。生於世,憂多於喜,苦多於樂。芸芸眾生,茫茫人海,來到世上第一要義便為生計奔波。為讓生活漸趨好轉,殫精竭慮,耗盡激情歲月,何來詩意棲居?
想想那個晚年窮困潦倒的杜甫,不禁讓人潸然淚下。有多少人能體會“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的淒清?有多少人能參悟“無邊落木嘯嘯下,不盡長江滾滾來”的悠悠悲歎?歲月如白駒過隙,轉瞬已華發蒼顏,“登高”遙想,對天長嘯,杜甫所吐納的是千古悲愁。浪跡天涯的遊子不也是這樣嗎?那個騎著瘦馬行走於古道的詩人,望著枯藤、老樹,聽著暮鴉淒厲的悲鳴,為了生計,為了那個遙遠的歸夢,山一程,水一程,當殘陽如血之時,那種悠幽的愁怨又向誰人訴說?
最令人心悸的是與生俱來的強烈的孤獨和寂寥。朝露暮霜,春花秋月,會引起對人生的種種遐思。夜闌人靜,西風古道,會讓人生發無數慨歎。想想那個孤獨的陳子昂,當他登上千年古台,一種令人震憾的悲惘之情油然而生,“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萬裏蒼天之下,滾滾紅塵之中,隻有一個渺小而孑然一身的“自我”,“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我們還能想些什麼呢?“愴然”縱橫的淚珠不正詮釋著悲傷與哀歎嗎?
人生際遇,風雲變幻。俗世紅塵本為淨,質本潔來還潔去。生活在這個世上,會為多少功名利祿所羈絆。春風得意之時,不喜;窮困窘迫之時,不憂。這是人生的大境界!
柳宗元被貶湘南永州,站在高處,眺望永州之野,茫茫蒼蒼;佇立岸邊,凝視瀟水寒流,縷縷白霧彌漫。想一路走來,人生如斯,積久的情愫迸發,他揮毫寫下《江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他的眼前哪裏來的“江雪”?這分明是詩人對人世的感懷?這個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的白茫茫的世界裏,隻有孤獨,隻有悲涼,隻有高潔的魂靈,那個獨釣的“蓑笠翁”,不正是身被屈辱、百瘡千孔而又高潔孤傲的柳宗元嗎?像柳宗元,人生能真正保持情操,當不失為一種高貴。
北國的春天,風沙彌漫,料峭少雨。盡管如此,萬物也開始萌動。屢次走過那片苦竹,多麼希望在這個即將到來的季節,她能展出蒼翠的風姿。行走於人流如浪的大街,感覺不到些許暖意,也許北方本該如此。可我分明聽到春雨的消息,那“細無聲的”春雨會不會下在一個我無夢的夜裏?早晨起來,綠意撲麵而來,一片清新雅致,酥油草偷偷鑽出地麵,花兒吐滿枝頭,鳥兒相向和鳴……
詩意地生活在這個世上,不為生計,不為孤獨,不為人生際遇,隻為那片即將萌動的苦竹,隻為這個飄雨的春天,隻為這個浪漫的北國。(孫守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