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永賢:情深幾許
每次回家總是喜歡到田間去走走。也不怎麼仔細地去觀察莊稼的長勢如何,隻是默默地走著。從南走到北,從東走到西,從這頭走到那頭。
我想著這多像是一個夢,夢裏有歡笑哭泣,有陰晴漲落。我在夢裏奔跑,從黎明跑到黃昏,從孩堤時代跑到如今。當歲月的鍾聲敲醒了正當風華年輕的我時,我便一心向著外麵,終於有一天背起了行囊,離開了這片土地。回頭想想自己終究難以忘懷的還是在這裏。無論自己身在何處,這片土地總是讓我魂牽夢繞,其實連自己也說不清楚,自己究竟對她情深幾許。
當我的雙腳踩上她的身體時,我聽得見她給與我的溫柔回應。望一眼她那無盡的綠色皮膚,我總是心懷感激她養育了多少的我們。我想起了我和家人在她的懷抱裏一起勞作的日子,總是讓我感動而又溫暖。慢慢的步子就像是這幽幽的歲月,悄悄帶過往事記憶。不經意間的停頓,卻又翻滾了回憶。
我記得小時候這裏是家裏麵的菜地。每逢夏季是我最樂意勞動的時候。不僅僅是因為,在幫父母親往三輪車上裝菜的時候,有又紅又大的西紅柿可以吃,更主要的是我可以在晚上可以跟著父親一起來這裏守夜防賊。那年月不像現在,家家戶戶都在家裏麵呆著,很少有外出打工的人,所以那時候的村子特別熱鬧。但也正是因為人都在的緣故,難免會出現一些偷盜現象。起初,父親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說“一次也偷走不了多少,就算了吧”。隻不過,父親的不作為讓偷菜者變得越發猖獗。父親終究是忍不住了,可是又不好意思跟自己周圍村裏人撕破臉皮,所以就想了個隻防不抓的法子。
那個時候我還不懂“偷”的利害,隻是覺得跟父親一起守夜很有趣。父親人好,而且聰明,在村子裏麵是出了名的。父親為了既能很好地防止偷盜的發生,又可以讓我們睡得安穩踏實,便做了個騰空的床,方便時時地監視著菜地裏麵的狀況。父親說“咱們可以安安穩穩地睡覺了,外麵的不用管。”我不明白為什麼不用管菜地的狀況,隻是看見父親將手電筒打開,對著外麵的菜地。父親說,“其實鄉村人本質上都不壞。他們來偷菜要麼是調皮搗蛋,圖個樂趣。要麼是因為沒錢買,又實在嘴饞,所以隻能來偷了。我把這手電筒打開以警示他們這裏有人,他們害怕自然就不會來了。”其實當時的我並不太懂父親說的這些話。隻是看著父親默默地抽著煙,淡淡地說著“鄉村的人的日子都不好過啊”傷感的話。我不懂這話的含義,隻是覺著手電筒的光線在這月夜顯得美極了。
十多年過去了,我終於體會到父親所說的“鄉村人的日子都不好過”的意思。每次回家總是會跟父親聊很久,見到我他也總是笑容滿麵,仿佛全身的疲憊都消退了。隻是父親還是會時不時地對我說起“鄉村人的日子不好過”這樣的話來。我知道這是父親在鞭策我,要讓我始終記得自己要到那裏去,更不能忘了自己是從哪裏來。
時光荏苒,今時已不同往日。菜地承包了出去,父親再不用想方設法地去防偷盜了。村子裏幾乎不再有閑晃的人了,壯年勞力都出去打工,剩下的都是些孤寡老幼。每次回家走在村子的巷子裏,總覺有些許的空曠與寂寥。
前些日子,母親打來電話說父親也隨著建築隊去外地施工了。我心裏忐忑不安。由於要照料家裏的緣故,父親的大半輩子都是在家裏的,幾乎就沒出過什麼遠門。每次離家過不多久,就要回來了。這次出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父親已經年過五十,該是要享福的年紀了,卻要到建築工地做工。每每夏季,想到父親那肥胖的身子在太陽的下被烤地黑紅,混合著水泥的汗侵蝕著父親的眼睛,我就不由得心酸,淚流不止。父親跟我說,他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能給我倆兄弟弄套房子,然後和母親一起抱抱孫子就知足了,別無他求。可憐天下父母心。
當然我很明白,我們倆兄弟已經走了與同村孩子完全不同的路,我們的一輩子不可能一直呆在農村,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隻是相信,終究有一天如同父親這般的老輩們,以及出去務工的人們會回到他們的家鄉。那時候,他們同樣可以做到物質上充裕,精神上幸福。有一次,父親問我說“以後還會回來嗎?”我說,肯定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