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麗:榮華落境中

君子至止，黻衣繡裳。佩玉將將，壽考不忘。
——題記

伊人端坐於紅木雕花妝奩前，著雲鶴水紋留仙裙，披一件撒銀絲廣袖長衣，發間釵環工整，一支步搖自鬢旁婉轉探出，簌簌流光。大團暗色芍藥一簇簇怒放在裙擺上，中有櫻紫色蝴蝶翻飛，姿態萬千，熠熠奪目。她緩緩起身，蓮步輕移，卻不聞珮環叮咚，對鏡回眸，展顏一笑。

衣挽天地，襟帶曲水。

“吾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以星辰為珠璣，以萬物為齎送。”莊子一生清貧，臨死前以此言拒絕了繁華的葬禮，一襲白衣，悄然歸去。他傲立在蒼山之巔，涼風輕拂，掠起袍角，一撲一撲的好似勉力掙紮的白鴿。

世人在庸庸碌碌中忘卻的，是他“大鵬飛去九萬裏”的幻想，是他“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的頓悟，是他“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的慧黠，是他“上決浮雲，下絕地維”的豪情，還有那象征無為、清逸出塵的衣衫。

時光仿若江中水，一去不回。

雙溪的舴艋舟，載不起的不隻是她的離情，更添了一份國仇家恨。她的明豔早已被逃難生活磨得不見蹤影，鐵蹄揚起的塵土覆上她略顯黯淡的素裳，刀光劍影中濺起的鮮血將月白綴花繡鞋染成朱紅，滿頭青絲僅來得及用木釵鬆鬆一綰。流蘇紗帳裏，她頹然臥下，偶一抬眸，看見窗外的白梅，在一片淒涼的死寂中開得妖嬈。

不由得想起，當年剛及笄的自己，也是如這花般的嬌嫩。鵝黃素裙，鏤雲玉釵，碧玉耳墜，五彩絲絛，蹴罷秋千輕衣透，倚門回首嗅青梅；朱紅嫁衣，淩波襇群，攢花金冠，鴛鴦瓔珞，賭書消得潑茶香，琴瑟和鳴一夢長。

時光仿若指間沙，萬年一刹。

大風起兮。

歲月輪轉，銅鏡蒙塵，當年那俏麗的雲鬢花顏漸漸模糊在斑駁的過往中。如今的革履西裝，早已不複昔日白衣長衫、紗裙水袖的婉約。霓虹閃爍，街景繁華，時空純粹而空靈，隻是尋尋覓覓之中，所見者不過冷冷清清淒淒慘慘。無數柔和的彩燈明滅在繁華的十字路口，將天際照得那般迷蒙，卻再也不複素手輕撩廣袖、燭光充盈滿室的溫暖。

可還有人願意守望在青煙裏回看執念，著我漢家衣裳，複我禮儀之邦？

羅衣何飄飄，輕裾隨風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