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磊斌:一城.一人.一心

於今年年初，帶著最心愛的女孩，一路南下，來到了我們都較為向往的城市——紹興，於是淡淡地漫步，悠悠地嬉戲，且行又且歎，任由世間幕幕場景轟轟烈烈疾馳而過，隨他分秒滴滴答答曆曆而逝......

談到這座城，不得不提及周作人先生，紹興的野菜、莧菜梗、黃酒、烏篷船、茶幹等散落在他的文字裏，他將這座城的風俗人情，鄉民智慧與其人生哲思編織得天衣無縫，淡雅中透著人間深邃，我就擇取其三篇文，三件物，繪素於我與愛人濃且淡的記憶裏……

【烏篷船】

“友人”到紹興遊玩，知堂先生並未向“友人”介紹紹興的風景名勝與風土人情，而是向“友人”大說特說地介紹起了“烏篷船”。到紹興，騎驢觀城不是很合適，坐船遊玩才是極好的，所以奉著先生的遊城攻略,我與愛人尋了一片烏篷，行城觀景。

先生說：“你坐在船上，應該是遊山的態度，看看四周物色，隨處可見的山，岸旁的烏桕，河邊的紅寥和白蘋，漁舍，各式各樣的橋，困倦的時候睡在艙中拿出隨筆來看，或者衝一碗清茶喝喝。”

先生那般說，我就這番做，與愛人喜喝花茶，花在水中悠然沉浮，船隨搖槳悠然沉浮，心隨過往景致亦悠然沉浮，陽光還好，傾酒於紹興水道上的波，如請鈴一般叮叮咚咚，擦肩而過，與另外一支烏篷，驀然回首，愛人在調戲水花，襯著粼粼波光，萬分動人，遂情不自禁拾起相機記錄了下來，真是瞬間之美勝過了千萬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定格滾滾紅塵。愛人發覺了，嘟著嘴，生怕將她弄醜了，孰不知，於我眼中心裏，是極美的。

“瞧，那頭!”愛人指向岸邊，原來是一女子在水道邊浣衣，還有搗衣杵伴著那搗衣聲，將那素衣搗成了華裳，哎，過往，過往……那時一瞬間的感動，再抿一口茶，正好過橋，抬頭，橋底邊青苔綠得濃烈，油得發亮，在橋墩的一角竟無意間發現了一處燕窩，窩中無燕，應該是去了心之所向，飛往了該飛往的地方，留下一道來過的痕跡，給了這座城一個淺淺的吻。

水聲櫓聲，來往船隻的招呼聲，浣衣女的搗衣陣陣，鄉間的犬吠雞鳴，烏篷行人行，烏篷醉人醉，烏篷搖曳，人也踉蹌，哎，烏篷，好一個隻會遊山玩水的貪杯醉人……

【薺菜】

“日前我的妻往西單市場買菜回來，說起有薺菜在那裏賣著，我便想起浙東的事來。”薺菜，對先生而言是一種提到便會在口腔裏分泌出紹興滋味的鄉愁。

說得也巧，正好是春，行至此地，正妙是春，薺菜當市，找了家小飯館，特意點了薺菜炒年糕，一嚐，噫!酸苦清新，十分爽口，就著南方獨有的年糕，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愛人吃得狼吞虎咽，而我卻有意地多咀嚼一番，像是有目的地尋著什麼。

“薺菜是浙東人春天常吃的野菜，鄉間不必多說，就是城裏隻要有後園的人家都可以隨時采食，婦女小兒各拿一把剪刀一隻‘苗籃’，蹲在地上搜尋，是一種有趣味的遊戲的工作。”(周作人《故鄉的野菜》)

“勞動說”和“遊戲說”在先生的筆下(借代“文學”)竟得到了巧妙的彙合。垮籃於田間園內拾野菜，詩經有道是：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寘彼周行。哎，如此真是為現代都市人一種最為奢侈的娛樂活動，自然，歸去來兮，可是再難回去。誠如，吾嚐與愛人也有憧憬，有一小家，家中有一小院，我極力主張在小院栽上香花美草，賞心悅目，附庸風雅，能引鶴相鳴更好，可愛人卻據理力爭，非要弄些能食的作物，再養些嘰嘰喳喳擾人的小油雞，大蔥也好，韭菜也罷，春播秋收，才叫愜意。當時我一股子地惱，還笑道：“哎，夫人啊，你是我的解構主義呢還是自己的後現代呢?你啊，就是給你那農耕大省山東慣的!骨子裏是抹不掉如‘大娘水餃’般淳樸實在的性格了!”而如今想想，內子想法不僅實意，在知堂先生的筆勸下，反而更有了詩意。香花美草能賞，大蔥韭菜亦能賞，在其盛時，前者絢麗繽紛，後者鬱鬱蔥蔥;在其歿時，前者哭哭啼啼，飄零碾成來年春泥，後者歡歡喜喜，豐收滿倉餘年歲寒。秋，既然可以喜，那為何用來悲呢?悲秋傷懷，傷智，傷心，鬱鬱寡歡，不討便宜，說悲劇美甚於喜劇，於藝術於思想之深度，吾難置一詞，於人生於生活之方式，萬不可蹈矩於此，故內子教我大蔥韭菜小油雞，是有大智慧、大意味的。

【黃酒】

黃酒，是紹興的特色。周作人先生在其《談酒》一文中就點到：“這個年頭兒，喝酒倒是很有意思的。”然後先生就苦惱喝酒趣在何處?“有人說，酒的樂趣是在醉後的陶然的境界，但我不很了解這個境界是怎樣的，因為我自飲酒以來似乎不大陶然過，不知怎的我的醉大抵都隻是生理的，而不是精神的陶醉。所以職我說來，酒的趣味隻是在飲的時候，我想悅樂大抵在做的這一刹那，倘若說是陶然那也當是杯在口的一刻吧。”陶然，於杯在口的一刻，有種花開瞬間卻是輪回萬世的感覺，頗有禪意的見解。

紹興的黃酒，是用紹興的糯米做的，紹興的兒歌裏說：“老酒糯米做，吃得變“nionio”──末一字是本地豬的俗語。”多俏皮的俚語，又似勸酒又似戒酒，罷了，罷了，聞到紹興黃酒香，就是被叫做“nionio”也不管了。那一種淡淡的糯米香伴著酒香，泛著黃湯，有種曆史的疲倦感，不要用杯，要用碗，最好是大口的碗，盛著紹黃，先要聞得，然後小口地嚐，多回味幾遍，紹興的酒可不似其他的酒，一飲而盡，豪氣衝天了，它是小家碧玉的，你得溫柔，你得走心，慢品慢品。酒香伴著酒味，氣暢萬裏，兩碗足矣，再伴個鹹亨酒店的特製茴香豆，真可謂賽過活神仙啦。

愛人喝了一碗，臉便泛起了紅暈，身姿輕盈了幾分，分外妖嬈，十分動人。我戲道：“呦，哪裏來的曼妙女子，不知小姐芳齡幾何，是非婚配啊?給我這一介書生當娘子，意願不?”愛人拭著嘴邊的殘酒：“公子，喝了三碗紹黃，小女便同公子風花雪月，共賞人世繁華!”“哈哈哈……”兩人皆為如此文酸，捧腹大笑。

關於一座城，因為一個人，奉著一片心，比翼雙飛於此，烏篷，薺菜，黃酒，優哉遊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