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一江:杏花園記
當我初識杏花園的時候，也許她並不認得我。而我也隻是朦朦朧朧地記起初見的樣貌來，納蘭性德說得好，“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西風悲畫扇”，其實，如初見的又何止是人生呢?端的隻有相識般美好?還是歲月塗改了心中的畫扇?透過窗外懶懶散散的陽光，我也慢慢悠悠地看到了杏花園中斑駁的小道，沉靜的樹蔭，以及水草深處，遙不可及的石山。野鳥孤鳴，時光低語，俯仰之間，已為陳跡。杏花園中的一切，不與人說，也不為所動，仿佛遙遠的蓬萊，亦如空緲的遠山。
遠，也是我初時對於杏花園的印象。天高地遠的達官貴人自古有之，偏遠曠古的山林大海不可勝數，咫尺天涯的愛恨情仇也自不必說。杏花園的遠，是身邊的遠，是異於他物而產生的遠，所以與其說是遠，莫如說是恍恍惚惚的隔世之感罷，或許應了陶潛“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淡然，又是應了晏幾“似曾相識燕歸來”的朦朧，杏花園在九十年代的時光裏，似總被層層的野草包圍，不然便是藏在蒼老亙古的林木之後，隻在微風拂過的季節裏，隱約透露出些許淡淡的青澀，不可一辨，也稍縱即逝。我就在那樣的歲月裏，圍著她神秘的裙邊，偶爾壯起膽來，窺一窺其間的情愫，也不過是在小路的盡頭便停住腳步，再往深裏，便恐怕誤入了武陵人恍然的桃園，此間一日月，世上已千年。杏花園，是九十年代的桃源，無人問津，亦無跡可循。
於是此後的一段時間裏，杏花園便猶如避世的隱士一般，靜靜漂泊在城市之外。然而，隨著歲月的推移，我不敢說這究竟是杏花園的命運，亦或是命運的離去。與其說淡淡的杏花園迎接了我們，倒不如說是我們走進了默默的園中。隨著城市的擴大，曾經偏遠的鄉下變成了近鄰，一度無人知曉的河流架起了錯綜的橋梁，而杏花園，也就順理成章地變成了巨大城市的後花園，那些曾經散落有致的籬笆，埋在了水泥圍牆的腳下，紛紛密密的野草，隻揉進了雨後泥土的清香，而那座若有若無的石山，如今隻留在少數人的印象裏，仿佛從來不曾存在，仿佛從來一無所失。可是，杏花園的魂，卻從來沒有離去。每每喧鬧之後，到了工作日的午間，陽光從林中傾瀉而下，又濺起了湖中閃爍的波紋。園中一切都潛息休憩，唯有樹木簌簌，唯有雲朵滑過。鬧中取靜，這是我對如今的杏花園的印象。偶爾也會有人午後入園，走一走青石磨光的小道，扶一扶漆皮剝落的木椅，靜靜地呼吸著恍若靜止了的空氣，這個時候，不知從哪裏飄來一陣寂寞的小號，也伴著一整個靜寂的園，仿佛灑落了一地的回憶。
杏花園中有景致，有故事，自然也少不了愛情。或兩個人輕輕地走過恬靜的湖畔，微風吹亂了誰的長發，又是誰默默地將它盤起?那些青春的笑靨開滿了依稀的山崗，杏花的園中也飄滿了戀人們紅色的落霞。而當歲月和美麗已經成為風塵中的喟歎，遠方的你是否仍能記起曾經的我們和曾經的園呢?每每明月半牆，風影搖動，整座的園裏不知充滿了多少的相愛與離愁，你聽到月光下的呢喃和暗影裏的抽泣，是情人的淚水還是園的訴說?仿佛在這樣的夜晚融進了一個關於光陰的夢裏。杏花園像一架忠實的相機，錄下了所有人對於這裏，對於自己，人生、愛情，對於消逝了的美好歲月的回憶。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置身其中，我常常會對杏花園產生這樣的感覺。她好像一個朋友，一個不遠不近，若即若離的朋友，她傾聽一切的訴說，也包含所有的淚水，歡樂洋溢在明媚的園中，靜謐卻也鐫刻進了她深深的目光。每當人們遠走他鄉，漂泊天涯，杏花園就像一處燈塔，使得我們在歲月的洪流中，永遠不會迷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