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定坤:關關可盼

古徐州形勝，消磨盡，幾英雄。想鐵甲重瞳，烏騅汗血，玉帳連空。楚歌八千兵散，料夢魂，應不到江東。空有黃河如帶，亂山回合雲龍。

漢家陵闕起秋風，禾黍滿關中。更戲馬台荒，畫眉人遠，燕子樓空。人生百年如寄，且開懷，一飲盡千鍾。回首荒城斜日，倚欄目送飛鴻。

——薩都剌《木蘭花慢·彭城懷古》

想徐州古城，帝王之都，千年滄桑，已是見慣風雲。而千年的歲月所鑄就的古城氣概，已經深深地銘凱在了在這片土地上成長、發展的人的血脈之中——這是一個不缺乏英雄的地方。

對於愛情，有太多的人選擇執著，因為一時的心動、一時的溫暖，我們有時候做出來的，是一輩子的承諾。而對於愛情的執著，女性往往比男性做的更為徹底、更為堅決。也不知，當斯人遠去，燕子樓空的時候，還有多少人記得那個樓上有一位女子，她守候到再也沒有希望，便毅然燃燒了自己，留下了千年的故事，來嘲諷那些霸道又不知堅持為何物的男子。

正如蘇軾詞中所言：“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教分付點酥娘。”一個人在一生中能遇到一個真正可以和自己相守一生的人，已是莫大的緣分，值得天來妒!無疑關盼盼與張愔就是這樣的一對。關盼盼出身官宦世家，自由飽讀詩書，更兼有一副清麗動人的歌喉和高超的舞技。她能一口氣唱出白居易的《長恨歌》，也以善跳“霓裳羽衣舞”馳名徐泗一帶;再配上她美豔絕倫的容貌，輕盈婀娜的體態，自然是豔名四起，引得無數豪門貴公子駐足流連。無奈天有不測風雲，關家家道中落，關盼盼被徐州守帥張愔重禮娶回為妾。張愔雖是一介武官，卻性喜儒雅，頗通文墨，對關盼盼的詩文十分欣賞，而關盼盼的輕歌曼舞，更使這位身為封疆大臣的顯官如癡如醉。自從關盼盼嫁到張家以後，兩個人相敬如賓，郎才女貌，再加上當時大詩人白居易一句“醉嬌勝不得，風嫋牡丹花”的誇讚，關盼盼的豔名更加香溢四方了。

可能真的是蒼天妒忌了吧，有情人終不能長久。幾年之後，張愔病逝徐州，葬於洛陽北邙山。樹倒猢猻散，張愔死後，張府中的姬妾很快風流雲散，各奔前程而去。隻有年輕貌美的關盼盼無法忘記夫妻的情誼，矢誌為張愔守節。張府易主後，她隻身移居到徐州城郊雲龍山麓的燕子樓，隻有一位年邁的仆人相從，主仆二人在燕子樓中，過著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

隻是物是人非，昔日共看夕陽暮色的燕子樓，也成了一處傷心地。此後關盼盼不再歌舞，也懶於梳洗理妝，度過了十年。

元和十四年，大詩人白居易偶得關盼盼《燕子樓新詠》詩三首，詩中最為有名的一句便是：“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長!”其中的哀然慨歎之情油然而出，表達出了其淒清孤苦、相思無望、萬念俱灰的心境。而白居易在看完之後，也和詩三首，在表示了對關盼盼的同情之後，其中更有“今春有客洛陽回，曾到尚書墳上來。見說白楊堪作柱，爭教紅粉不成灰”的詩句，直接暗示關盼盼：“倘若真的情真義摯，為何不甘願化作灰塵，追隨夫君到九泉之下呢?若能留下貞節烈婦的好名聲，豈不更是千古美談?”按當時人們的道德標準來看，能以死殉夫，實是女人的一種崇高無上的美德。或許在大詩人白居易的心中，他可以憐憫農民“力盡不知熱”，因為這是他愛民如子;但對一個孀居的女人，活著，也是一種過錯吧!

關盼盼得到白居易詩文之後，心中自然是百般折磨，不禁歎道：“自從張公離世，妾並非沒想到一死隨之，又恐若幹年之後，人們議論我夫重色，竟讓愛妾殉身，豈不玷汙了我夫的清名，因而為妾含恨偷生至今!”此後關盼盼於燕子樓上絕食十日，最終留下絕筆“兒童不識衝天物，漫把青泥汗雪毫”後，便香消玉殞。一代風流，已被雨打風吹去。

或許，在白居易年老之後賣馬放妓，慨歎“素兮素兮!”的堅貞之時，也有對逼死關盼盼的一絲愧疚之情吧……

蘇軾有詞雲：“天涯倦客，山中歸路，望斷故園心眼。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古今如夢，何曾覺夢，但有舊愁新怨。異時對南樓夜景，為餘浩歎。” 而今千年時光已過，燕子樓原址也早已不複存在。千年來不朽的，隻有那位女子，以及諸位文人墨客的慨歎吧。

關關雎鳩，盼盼好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