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良軍:一塊黃泥巴

我的抽屜裏靜靜躺著一塊黃泥巴，那種家鄉山坡上隨處可見的黃泥巴，沒人會去留意它們，人們甚至覺得它們沒有其他任何特殊的意義，可對於我，這塊黃泥巴飽含著的是一個母親對兒子最樸實無華的愛。

中考結束，我被省外的一所高中錄取。第一次坐火車，將要去另一個省念書，去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地方生活，會遇到什麼樣的人，又會看到什麼不同的風景呢？年輕的心是躁動的，我靠在床上肆意遐想著。這時母親輕輕推開我房間的門走了進來，我頭也沒抬就知道她準是來嘮叨的，我清楚記得中考前一天她為了讓我帶齊筆和準考證，整整說了一個下午。

今晚似乎有點反常，母親並沒有急著開口。我抬頭，看到母親把手背在身後，似乎藏著什麼，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看起來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兒一樣。母親見我正看著她，局促地把手從背後拿出來，攤開手，方才說，惜兒，媽怕你去了學校吃不慣那兒的飯，住不慣，不適應天氣，媽聽人家說出遠門的人如果水土不服，用家鄉的黃泥巴衝點水喝就沒事了，媽下午的時候去咱們家屋後的山坡上找了一塊，你把它帶著，到了學校衝點開水喝吧。

我暗笑她的迂腐，竟然迷信這種東西，我冷哼一聲，抓起她手裏的泥巴塊，朝著開著的窗戶扔了出去。母親怔了一下，然後木訥地邁開腳步走出了房間。

第二天早上，趕去火車站，因為走得太早，就沒吃早飯。候車室裏，行李箱放在我腳邊，母親在我旁邊靜坐著。"惜兒，餓不餓，媽給你去買點東西吧。"母親似乎猶豫了很久之後說。我冷冷地說："我身上有錢，餓了我會自己去買，我已經長大了，我會自己照料自己。"然後是靜默，十多分鍾之後母親再次說了同樣的話，我沒好氣地說，都說了我會自己買，不用你操心，母親沒有再說什麼。

火車來了，我們隨著檢票的人流進站。上車，我在車裏，母親在車外，隔了一層玻璃。車開了，母親抬起她的手用力擺動著，但卻隻有很小的幅度，原來因為日夜勞作，母親的手已經伸不直了。車在向前，透過車窗，我看到母親布滿皺紋的臉上有淚在流下，那一刻，我看到秋風中的媽媽顯得那麼瘦小。

火車在向前疾馳，我和母親的距離也越拉越大。

坐了一天的火車，終於到了學校。拿出行李箱裏的東西，在行李箱最底下，我看到了那塊我扔掉的黃泥巴。我的眼前浮現出一係列的畫麵：秋月的冷光下，母親打著手電筒，在窗外的草叢裏慢慢找著那塊泥巴塊，找到之後，她用極輕的動作推開我的房門，無聲地拉開行李箱的拉鏈，一件一件地把衣服拿出，然後放入泥巴塊，隨後再把衣服放進去，拉上拉鏈，關上房門。母親知道我睡覺睡得很淺，她的一切動作都在無聲中完成。

靜靜地握著這塊黃泥巴的感覺，就像小時候母親抱著我一樣讓我安心。

我沒有用黃泥巴衝水喝，我在學校吃得很習慣，住得也適應，並沒有像母親所擔心的那樣水土不服，那塊黃泥巴也就一直留在身邊。它陪著我，走過高一的急躁迷茫，高二的考點填充，高三的日夜刷題，也陪我走過高考。

在未來的日子裏，它將一直陪著我，陪我走過陽光明媚，雷雨交加，陪著我走完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