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曼:淵明已歸

我沿著那被碎石與荒草所覆蓋的小徑一直走下去，遠處，南山隱黛，近畔，一叢叢碎金色的菊花正開得旺盛，令這漸漸涼下去的深秋灼燙。

在南山下嗬，誰還曾記起，那帶月的荷鋤，累幹了記憶。夕露沾了衣，草盛蓋過了相思稀……

我靜默地等待了很久，我憑生想起了你。

晨光熹微，衡宇漸隱漸現，淡靄之中的綠水之上，一葉輕舟。攜著清雨的冷風定是灌醉了你的衣裳，任它勿自飄蕩。縱是有幾分寒意，消卻不了你眉間心上的歡喜。池魚思淵，羈鳥戀林，那一聲風中飄過的輕歎:歸去來兮……你塵埃已定，相思落地。

我在你身側，靜靜凝望著你，你穿過屋廊，長久停在小院之中，荒徑，孤鬆，還有開得正在潑灑季節中的烈菊……佇立不移的是南山，隱現無常的是卷雲。遲遲的，你動了，骨節凸起，青筋遍布的老手輕撫青鬆蒼勁的虯枝，又是輕不可聞歎一聲。那一瞬，我看見你已是蒼顏，被微雨細風打濕吹亂的白發與長須淩雜。你眉宇的輪廓已然模糊，我也隻是從你的歎聲中鬥膽輕掠過來了一分你的心思。那之中的情緒太多，似是遺憾，似是解脫，似是那麼一分萬事已過的平靜，似是那麼一分以往不諫的決然。

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歲月太過於悠長，又是太過於短暫。驀然回首，輕了流景誤了你。那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的桃花源終究隻是武陵之中漁人身際一瞬而消的風景，劉子驥尋不見，你再癡望也追尋不及。但這已是無妨。當年的意氣已散，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如今看起來如同夢過一場，但你的風骨依舊不改，扛過再多的顛沛流離仍是沒有將你的腰折彎。環堵蕭然，不蔽風日，是一般的滋味，短褐穿結，簞瓢屢空，不改你等意願。那一刻回望，似是太晚，卻也不遲，田園瑣碎，我心所安，桃源便在。

我靜默地看你，塵囂已盡，我心也是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