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琴華:逝去的磕碓

磕碓又叫踩碓。小時我在姥姥家長大。姥爺早死了，姥姥就和碓作伴。

碓何許物也?碓是木頭做的，木頭越結實越好，越笨重越好。據說榆木做的碓就是這樣，而姥姥家的碓就是榆木疙瘩做成的。用刀砍不會露出什麼痕跡。我見過的碓，身長一般都在2——2.5米間。太短的碓砸糧食不徹底，太長的碓一般人力氣又夠不上。碓一頭粗一頭細。粗的那頭要鑿個眼，安一根拳頭粗的棍，棍著地的那端還要嵌上一隻厚厚的鐵圈兒。嵌上鐵圈的棍叫碓腿，這碓腿不是用來走路，而是砸碓臼裏的糧食的。細的那頭呢?分出兩個短杈，成八字形，這就是磕碓人說的碓腳，踩碓的人左腳累了換右腳，右腳累了再換左腳，所以兩個碓腳是方便人磕碓的。後來我看過安徒生的《美人魚》覺的碓腳就是美人魚的腳，動人多姿，讓人浮想聯翩。可惜它不能在大海裏暢遊，隻能讓人用腳踏或踩。光有碓不行，還不能舂米和麵。在地下還得埋一個石槽子，這叫碓臼。碓臼口大底小，底部隻能容下一個人的拳頭。你想做大米幹飯吃，那就朝碓臼裏喂適量的稻穀。人腳踩碓腳，一用力，碓粗的那頭就起來了。然後踩碓的人腳一鬆，撲通一聲，碓腿就砸在碓臼裏。翻來覆去，一次又一次，碓臼裏的糧食就砸好了。這就是磕碓。沒磕過碓的人，磕碓會覺好玩有趣。其實不然，時間一長，磕碓的人就會兩腿乏力，累得夠嗆。姥姥會在碓粗的那頭釘個鐵釘子，係上長過碓身的繩子，磕碓的人手握繩子，腳踩碓的時候，再用力拉繩，磕碓就輕快多了。

磕碓要兩個人，一人用腳踩，一人就在碓臼的旁邊用手不停的翻動碓臼裏的糧食，這要跟磕碓的人配合好，否則，碓腿砸手的事常有。手被碓腿砸了，可不得了，我不說那慘狀，有人也想象得出。碓臼裏的糧食砸好了，扒出來，用簸箕一揚，糠飄出，剩下的就是白花花的米了，晶瑩剔透，就跟小姑娘的臉，讓人覺得可愛。更多的時候是一人磕碓。那時窮，勞力也不多，磕碓都是老弱病殘者。年輕或身體棒的人都去隊裏掙工分了。所以來姥姥家磕碓的大都是小腳老太太。姥姥生育八九個兒女，隻撇我母親一人。母親一出閣，姥姥就成了五保戶。姥姥一點兒不寂寞和孤單，每天都有人來磕碓。姥姥就幫那人朝碓裏喂糧食，翻糧食。糧食磕好了，姥姥還會用簸箕揚去糠，一邊做活一邊拉家常，笑聲不斷。有時也會一臉的緊張和害怕。有一回，我在場，來磕碓的人跟姥姥講了一個故事，說外鄉有個人走親戚，晚上回家迷路了，抓耳撓腮不知如何是好。從路旁竄出一個大漢子說：“來來來，我兩摔跤吧。你贏了，我指路讓你回家。”走親戚的人也五大三粗，是個摔跤能手，白天跟人摔跤從來沒輸過，就說：“好好好。”抱著路旁的人就摔，兩人你推我搡，誰也沒把誰按倒在地。天要亮了，走親戚的人再用力，路旁的人就咣當一聲倒在地上。走親戚的人湊近一看，哪是人?原來是一個陳年的碓。來姥姥家磕碓的人講完就歎口氣：“碓時間長了，就會作妖。”作妖就是《西遊記》上說的獸變人，人變獸。我隻聽說過黃鼠狼老了會給人作揖，養的狗年代長了會流眼淚學人講話，碓能做什麼妖呢?我一臉的困惑和不解。後來我才知道，來姥姥家磕碓的人講的故事其實是從《聊齋誌異》裏演變過來的。可是不久，姥姥還是把屋後的一棵大樹砍倒，找人又做了一個碓。新碓進屋，老碓就被請出去，整天躺在屋簷底下，一動不動，好像很傷心。

那時啥機子也沒有，舂米磨麵全指望碓。到了冬天，要過年了，磕碓的人更多了。 如今生活條件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碓也就遠離了人們的視線。(陸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