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秀琴:父親的腳
記憶中,父親常穿一雙黑色布鞋,樸素而又幹練。父親的腳雖然幹瘦,走起路來卻四平八穩。多少年來,父親用這雙腳,跋山涉水,為我們兄妹四人開采出一片小天地。
年輕時,奶奶早早過世,伯父又在戰爭中喪生。父親過早地撐起了家的重擔,學會了梨地種莊稼,練就了一身好農活。父親幹瘦的腳常年踩在黃土裏,慢慢地,父親的腳上結了很多繭子。每到秋收季節,父親便背著成熟的莊稼,走在崎嶇的山路上,瘦瘦的身子在莊稼的重壓下彎成弓,兩腳慢慢地向前挪著,步履蹣跚,每一步都走得那麼艱難……
後來,父親當了煤礦工人,穿著厚重的礦工靴,在煤海裏摸爬滾打,腳上的繭子變得又厚又硬。有一次放學路上,我與父親偶遇。父親臉上掛滿了煤灰,身上穿著幾乎和煤同一顏色的工作服,背著一大堆材料,腳上穿著笨重的礦工靴碰撞著地麵,發出沉悶而又笨重的聲音。西斜的太陽照在厚重的礦工靴上,反射出一道亮光。那道光穿過歲月的滄桑,久久地落在我童稚的心上,成了陪伴我一生的光明。
初三那年,我因肺炎住院。父親每日下班後,做好飯,自己顧不得吃便會急匆匆地趕到醫院給我送飯。每到傍晚時分,朦朧的暮色中,父親岀現在走廊的拐角處,漸行漸近,鏗鏘有力而又急促的腳步聲,踏在我青春斑駁的歲月裏,撐起我不滅的信念和希望……時至今日,在思念父親的日子裏,這腳步聲依然常常回響在我耳畔,成了永恒不滅的記憶……
有一年寒假,我跟隨父親回老家。因為誤了唯一一趟回村裏的汽車,搭了一個順車。說是順車也隻能捎我們到離家還有20裏的地方。不得已我和父親隻好步行。盡管父親已經放慢速度,但我依然趕不上父親的腳步,當時父親還背著很多行李。我不知父親平日裏回家,每次帶著那麼多行李,是如何走這麼長的山路的?
退休後,父親終於可以喘口氣,歇歇腳了。但是,八年前,父親卻突發腦梗。在醫院守護父親的日子裏,我第一次為父親洗腳。父親的腳泡在溫度適宜的水裏,我的眼淚也一滴滴落在水中。父親的腳,不僅長滿了刺,腳後跟部位裂開的一道道口子,讓我看了心痛不已。加了幾次熱水,父親的腳稍軟和了些,我便用剪刀輕輕地修剪那些老繭,這樣,父親會感覺稍微舒服些。撩起水撒在父親的腳麵上,輕輕地為他揉搓著,我的手又紅又痛,這哪裏是腳啊,這簡直就是一把銼。用毛巾擦幹父親的腳後,我小心翼翼地用棉棒把藥塗在父親腳上裂開的地方,心裏多麼希望那藥水是聖水,隻要塗上去,那些口子便能愈合,父親的腳就會光潔,就不會再痛。
父親生病後,雖經多方醫治,但最終卻留下了嚴重後遺症,不能自如行走。閑暇時間,我便攙著父親鍛煉行走,一如幼時父親拉著我蹣跚學步。父親的右腳無法放平,走路時一跛一跛的,相當不穩,稍有不慎便會摔跤,他一個人走路時總是小心翼翼,即便如此,父親摔跤也成了常事。每當父親摔倒時,我便和母親合力攙起父親。這時,父親的腳絲毫使不上力,整個人靠在我身上,看著無助的父親,攙起父親的那一刻,憶及父親當年健步如飛的身影,憶及我坐在父親肩上嬉戲的時光,淚水無聲無息的滑下……
每次回家,看到父親在不足20平米的房間裏拄著拐杖鍛煉,我甚感欣慰。我是一個極易滿足的人,即便父親在大病之後已經失語,我非常依戀父親。在父親的咿呀咿呀聲中,在父親的點頭微笑之間,我能感覺到父親深深的愛!
父親這一生走過的路有多遠多長,我無法一一丈量。但父親腳上縱橫交錯的紋路和厚厚的老繭,卻真實地記錄了父親忙碌而又辛勞的一生,寫滿了深沉而又厚實的父愛! (潘秀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