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青堂:春天的記憶

一夜細雨，滿地殘紅，柳絮浸泡在水裏看不出是雪是花，歲月消逝在風中分不清是昨是今。關於春天的記憶，成年後的春天已越來越淡，兒時農村那鄉土氣息濃厚的記憶卻越來越濃……

天氣剛剛轉暖的午後，老人們便早早在聚集在街上寫有“工業學大寨、農業學大慶”標語的牆根下，一堆人圍著全貴老爹聽故事，全貴老爹是村裏頗受尊敬的一個木匠，雖然沒有上過一天學，卻似乎總有講不完的故事。記得有一次，全貴老爹講起了《三國演義》中“人中呂布、馬中赤兔”的故事，他說呂布是三國演義中排名第一的好漢，呂布有一匹叫“吃土馬”的寶馬，也很奇特，不但日行千裏、夜行八百，而且不吃草料，餓了就吃一口路邊的泥土……，我正聽得入迷的時候，街頭傳來母親喊我回家的聲音，我生怕母親看到我，就又往人圈裏擠了擠，想聽聽“吃土馬”究竟是怎麼回事兒，沒想到母親沒有看到我，我卻撞進了全貴老爹媽的眼中，他眼著我說“你媽叫你!”，我嘟囔著說了聲知道後，便又托起腮幫望向全貴老爹，全貴老爹便會隔著人群向母親“告密”，直到母親擠進人群，在大人們的笑聲中擰著我的耳朵把我揪走了。時隔多年以後，我才明白原來全貴老爹口中的“吃土馬”就是“赤兔馬”，而所謂“餓了吃口泥土就能日行千裏、夜行八百”的神奇大概也隻是全貴老爹自己的異想天開!

東川(音xuān )是村子裏唯一有迎春花的地方。每年春天，男生們會在知道東川的迎春花縮放的第一天下午放學後，三五成群地去那裏采摘迎春花。去東川的路並不遠，出了村子向東下一個陡坡、過一條幹涸的小河、再上一個陡坡就到了，但由於那條近似於羊腸小道的路隻有兩個人並肩那麼寬，一邊是河溝、一邊是土崖，不時會有土塊從懸崖上落下來，又荒蕪了整個冬天，路上不是積雪、便是泥濘，堪稱“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迎春花開在東川一個離地兩米多高懸崖上，而我們由於怕家裏知道，所以既沒有梯子、也沒有鑲了長長木柄的鐮刀，就隻能學著電影中搭人梯的樣子把人送上去，但誰也不願意在最下麵出苦力，而我又是當時個子最低、體重最輕的人，每次都是“高高在上”的最佳人選，其他的則需要人通過“石頭、剪子、布”的方式確定誰“甘當人梯”，然後將我用人梯升起到迎春花的跟前，把帶著淡淡清香的迎春花連枝條撇下來，每次都是父母站在村頭傳來們喊叫我們吃飯時，我們才肯收拾著一大堆迎春花滿載而歸。然而，由於迎春花的花朵可以做成茶葉，枝條到了秋天可以用來編製修房的“笆”，所以，父輩對我們的“戰利品”往往是訓斥和嚇唬!一會兒說我們折了迎春花影響了他們一年喝茶，一會兒又說東川有狼以後不敢去了。訓斥也好，嚇唬也罷，反正一個下午的勞動還是有它獨特的用處的，第二天一早，我們就會把摘好的迎春花花朵揣在兜裏帶到教室，由一個男生在教室外麵“放風”，其餘的人則手裏捧滿了迎春花藏在教室門後的凳子上，每有女生進教室的時候，旋風的人就會咳嗽一聲，繼而教室門後的迎春花就會“天女散花”般的灑向剛進教室的女生，害得女生一個勁兒地撲打粘在頭發上的迎春花，受了捉弄的女生不是惱羞成怒地大罵，就是爬在桌子上開始掩麵而泣，惹來男生們一陣歡笑;如果遇到愛哭鼻子的女生，就是我們樂極生悲的時候了，老師常常會為了給女生出氣寫比作文要求還要高的書麵檢查，既要書寫工整、邏輯合理、語言通順，還不能有一個錯別字。大概正是因當年把檢查當作文寫，現在把作文當檢查寫的原因吧，所以，每次想寫什麼時，總是想起那些愛哭的女生和東川的迎春花。

柳樹開始瘋長的時候，距我們村五裏外的鄰村有一個傳統廟會，村子裏有一座“老南院”，院子是“一進十八院”的結構，設計十分精巧，據說“老南院”是村子裏一位在江南做生意發了財的趙姓晉商修建的。但真正讓著迷的並不是“老南院”的結構和財富，而是院子正門前的那棵遠近聞名的“倒栽柳”。因為“倒栽柳”的枝條是向著地麵下垂，我們便以為“倒栽柳”的柳條做成的“柳帽”會格外涼快、做成的柳哨會特別響亮。所以每年趕會，我們都會圍在“倒栽柳”的前麵等著舞台下開了戲，大人們都去看戲之後，爬上“倒栽柳”的樹身，偷折下許多柳條，有的學著電影《上甘嶺》中誌願軍戰士的樣子做成柳帽戴在頭上，有的做了柳哨銜在口裏吹得“吱吱”亂響。大概是物以稀為貴吧，“老南院”的大人、小孩兒都把“倒栽柳”看得十分貴重，一旦發現有人折了柳條，便會以損了“老南院”的風水為由對折柳條的孩子又攆又罵、不依不饒。所以我們折柳條一旦得手，就會扛著一堆柳條跑回村裏，看著夥伴們那對“倒栽柳”柳帽、柳哨餓狼般的羨慕眼神，一種巨大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後來，隨著我慢慢地長大，故鄉的春天也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老人們已經習慣了飯後湊在一起打麻將，街頭沒有了曬太陽的老人和講故事的全貴老爹;去往東川的路修得寬到可以進出四輪拖拉機了，那一片開滿迎春花的懸崖卻早已沒有了蹤影;老南院門前神奇的“倒栽柳”不再神奇，取而代之的是人們在柳絮如煙時節對垂柳的厭惡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