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星:憶母親二三事

父母在，不遠遊。由此說來，我確是個不孝的兒子。高中時便一心要到外麵的世界去看一看，填報誌願時未征求父母意見就報了一所遠在千裏之外的學校，一讀便是四年。畢業後迫於生計，又在外地工作，雖說離家近了些，但也僅僅是縮短了一點點與家的距離。也常常問自己，家是什麼?家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無所謂，家是常處於想念中的無奈，家更是身上精神烙印的源泉。這精神，母親貢獻了一半。

春節回家，坐了一晚上的火車，身體是著實的疲憊，到家門口的時候淩晨5點多，但是隻敲了兩下，門便打開了，笑嗬嗬的母親站在門裏，仰頭望著我。母親身上穿著一件深紅色的外套，已經洗得有些發白，不再那麼光鮮，但很幹淨。見到這件外套，回憶也一下就被勾到了十年前，母親的這件紅外套是為參加姐姐的婚禮才買的新衣服。隻有逢年過節，走親訪友的時候才會穿上，平時都是平平整整地掛在衣櫃裏。對於母親她們這一代人來講，經曆過社會主義建設初期的貧窮和動蕩，更懂得知足和感恩，尤其是農村人，對物質的低要求是我們無法理解的。那時候，大人們隻有在一生中的幾個重大時刻才會添置新衣物，以示重視。隨著生活水平逐漸好轉，買新衣服已經不是什麼奢侈的事情，但是這半輩子的習慣，已經根植於她們這一代人的血脈裏。現在看著這件深紅色的外套，突然明白，母親把每次我的回家，都當成了一次節日。

父親在外打工，家裏的農活都是母親一個人在操持，經常在早上5點多就聽到有人開門的聲音，等我起床後，母親已經下地回來準備早飯了。夏天的時候，玉米苗基本就長到了一人高左右，為了讓玉米長得好一些，需要鋤草、打藥。母親生性膽小，加之聽說有人在玉米地裏被人害了，就更怕了。但是地裏不能荒了，母親就想了個辦法，拿著一個小收音機，別在腰間，把聲音開到最大，然後時不時說上幾句話，造成不止母親一個人在的假象，給自己壯膽。那會兒，經常聽到別人說，你家的地裏真幹淨!還記得上初中的時候，家裏種了幾畝桃樹，到了摘桃子的時候，需要早上摘出來，裝好箱子，拉到市場去趕車，裝車後再拉到別地的市場賣。因為不能頭一天摘出來，要不桃子的品相就不好，賣不了好價錢，那時候，母親基本都是4點就起床去摘桃子了。父親說，實在不行就找他嬸嬸去幫幫忙吧，母親說她自己能行。就是這一句“自己能行”，母親說了幾十年，也做了幾十年。

父親在家裏排行老二，上麵有一個姐姐，下麵有一個妹妹，一個弟弟。叔叔小時候得了小兒麻痹，因治療不及時，落下了殘疾，導致行動不便。因此爺爺奶奶對我小叔始終抱著一份愧疚心理，在分家的時候把幾乎所有家當都留給了小叔。父母並沒有因此怨恨爺爺奶奶，靠自己的雙手，建立起了屬於自己的家。後來，小叔娶了媳婦，嬸嬸因為一些事情和爺爺奶奶鬧了一些矛盾。再後來，爺爺奶奶都病倒了，嬸嬸隻來看望過幾次，都是母親在爺爺奶奶身邊伺候著。爺爺臨走的時候，話已經說不清楚了，拉著母親的手隻說了一句，“老劉家對不住你”。我見到母親哭了，那麼釋然。母親讀書少，字也寫不了幾個，卻用實際行動把一個“家”字，寫得寬寬敞敞。

前段時間看到央視記者在街頭采訪，問路人“您的家風是什麼”。我也想試著總結出自己的家風，可是父母的饋贈太多，不知從何入手。況且，母親這二三小事飄散出的“勤儉持家，有禮有節;獨立自主，吃苦耐勞;知情知理，知恩圖報”，已是十足的饕餮盛宴，足夠我享用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