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東:濃香的臘八飯

濃香的臘八飯

今天是農曆臘八節，因為前兩天下雪的緣故，天氣格外地冷。中午下班走在路上，寒風像鑽地鼠一樣使勁往褲管和袖筒裏躥，透心兒地涼，不自覺打了一個冷顫，我抱緊了膀子頂著風往前走……

剛一進門就隱約聽見母親熟悉的聲音，我快步走進屋，一股香噴噴的臘八飯的味道沁入鼻孔，不用看便知有紅棗、糯米、花生、紅豇豆、紅薯粒等溶在其中，因為這是母親多年來做臘八飯的慣用材料。桌子上還放著兩盤雞蛋炒番茄和蘑菇會肉菜，剛才走在路上時肚子就在敲鼓，這會兒聞到香氣敲得更厲害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一把抓了隻碗，胡亂盛了兩勺臘八飯，就著菜吃將起來……

母親和妻子嘮家常的當頭，我正吃在興頭上，越吃越香，越香越有食欲，三兩分鍾就把兩小碗臘八飯塞進了肚皮裏，我用毛巾擦了擦嘴上的飯油，倒了一杯涼熱相間的水，咕咚咕咚倒進喉嚨裏，我舒坦地打了個飽嗝，笑著對母親說：“媽，我今天吃得真飽，你做的臘八飯真香，不但看著有食欲，吃起來比那些品牌八寶粥都好吃。”母親笑著說：“你隻要想吃，我可以天天給你做。”看著母親花白的頭發，笑起來滿眼的紋線，和那滿手的褶皺，我真想回到孩提時代，像小嬌兒一樣依偎在母親溫暖的懷裏，撒嬌淘氣一番，那樣我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

吃完飯，我把碗筷端到灶屋裏，妻子兩手端著放著碗筷的菜鍋，右手指頭上掛著一個白色的飯盒走出灶屋，往水龍頭處走去。我突然納悶起來：“你掂著飯盒幹啥？”妻子回過頭說：“這是咱媽給咱送臘八飯的飯盒。”我一時詫異了，原以為母親從老家過來了，給我們現做的臘八飯，不曾想，這大冷的天，母親竟是在老家做好後，用保溫飯盒盛好掂了好幾裏地送來的。聽妻子說，母親為怕臘八飯菜涼了不好吃，她用兩個方便袋各裝了一個菜，還用圍巾兒包著飯盒，來時臉凍得凍瘡疙瘩又出來了。我一時無語，不覺心頭竄出一陣陣酸楚……

我悄悄走進屋裏，看著母親臉上的凍瘡疙瘩，我用手摸了摸，硬叮叮的，且紅裏透著青，我趕緊從妻子的梳妝台前拿了一瓶凍瘡膏，將凍瘡膏塗在手指頭上，一邊幫母親抹凍瘡疙瘩一邊“責怪”母親：“真是的，這大冷天兒，您和爸可在家裏暖和了，還跑來給我們送飯菜，再說，小微又不是不會做，您要不來我們就不吃臘八飯了……”母親“狡辯”地說：“不礙事兒，這天兒再冷，也沒有前些年冷，再說我來回走走還能鍛煉鍛煉身體，反正閑著沒事光想著出來到你們這裏走走看看。”

說起母親臉上的凍瘡疙瘩，小時候的一件往事勾起了我滿眼的回憶。記得八歲那年冬天，鋪天蓋地下了一場大雪，兩三天就把小小的村莊蓋得嚴嚴實實。可能是因為天太冷或是其它緣故，晚上十點多我突然發起燒來，頭疼得直哼哼，我使勁蒙著被子，還是冷得發顫。母親半夜起來給我蓋被子時，發現我蜷成一團，臉紅的像蘋果，她用手摸了摸我的額頭，燙得很厲害，我朦朧著眼睛隱約看見母親快速地起床，胡亂地穿上毛衣和棉襖，蹬上膠鞋，然後掀開被窩，麻利地給我穿好衣服，背起我就往村裏衛生所的方向走去……

母親深一腳淺一腳在雪地上緩慢移動著，身後留下了一串串深深的雪窩子，刺骨的寒風夾著雪花胡亂打在母親臉上，灌進鼻孔裏，飛進眼窩裏，可她卻沒有絲毫想停下歇會兒的意思，一直背著我往前走。當我用兩隻小手在母親臉上來回擋著飛舞的雪花的時候，突然摸到了母親的臉，冰涼的額頭上濕漉漉的，不知道是汗水還是雪水直順著她的臉流進脖子裏，我使勁往下蹭了一下，從母親背上滑下來，說了聲：“媽，歇會兒吧，您都出汗了。”母親扯下圍巾兒拍了拍身上和頭上的雪花，擦了擦臉上的水，然後抖抖圍巾，從我的帽子後邊係過來圍在我的嘴和鼻子上，把我的頭包得嚴嚴實實，隻露了兩隻眼。我怕母親凍著臉，強著不讓母親給係圍巾，拉掉了幾次，都被母親原封不動係上，我拗不過母親，隻好乖乖地圍著圍巾，重新爬上了母親的脊背。最難走的一段路是麵粉廠那個大坡兒，大雪落在地上，白天人們走得多了，踩成了雪餅，晚上一遇冷，就成了人們所說的“溜冰”，飄落的雪花再一層層蓋在上邊，看似好路，實則暗藏危險。母親背著我，曲著腿，手拽著坡兒邊上的枯草，一點點往下挪動，母親小心再小心，結果還是滑倒了三回，手指頭也被枯枝劃傷了，流著血，母親忍著疼依然背著我往坡兒下走去……又過了一段小樹林，終於到了衛生所，說是衛生所，我們這裏也叫藥鋪。那個老醫生給我量了量體溫，嘣了嘣肚子，用手電筒照了照我的喉嚨，然後說了句：“不是感冒，是吃啥不得勁兒了（肚脹），吃點退燒藥，再吃來兩片肥兒片過過就好了。”

取了4包藥，母親又背著我沿著回家的雪路走了一遍，平時20分鍾的路程一走又是將近一個小時。自那以後，母親每年冬天臉上都會出凍瘡，而且疙瘩像黃豆一樣大小。

看著母親當年留下凍瘡印跡，剛才吃臘八飯的高興勁兒一股腦丟失得無影無蹤，唯一能感受到的是母親提著飯盒，掂著菜在寒風中走著的影像。想到此，心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痛楚，那苦苦的滋味遠遠比不上母親做的臘八飯那麼可口，那樣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