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偉:一張歡笑的照片

有一張照片：它是一張別人家的合影照，抑或是照相人的不太專業，或者是無意間形成的曆史：我的小弟，一副弱小的身影被定格在照片背景的最邊緣——但小弟是歡笑的。這是一幕20年前的場景了，那時候能在家門口照相是一件無比幸福和快樂的事情。

小時候，我們家裏生活相當貧困。父親原是村裏的會計，因為一次惡人中傷，憤慨之下摔碎了相伴多年的珠算盤，開始了從商的生涯。由於初涉商海，摸不清商海裏潮漲潮退的規律，貼本的買賣總接連不斷。

從那時起，我家的經濟景況直線下跌。母親一個人在家就靠著種幾畝莊稼，養幾頭小豬，喂幾隻雞鴨，艱難地支撐著這個家。

記得那年，長我兩歲的姐姐上小學了，她在學校裏看到夥伴們都穿著新衣服，就常常跟母親鬧著也要新衣服，每一次，母親總是以各種借口哄著姐姐，才算搪塞過去。終於有一次，姐姐因為要到縣城參加考試競賽，母親在著急了幾天之後，才狠心賣掉一隻正在下蛋的母雞，專程趕到鎮上給姐姐買回了幾尺減價的花布，並使出自己的絕活，連夜給姐姐做成了新衣服。

第二天，當姐姐穿著新衣服上學，夥伴們看到都羨慕極了，有的夥伴回到家裏，硬是纏著自已的媽媽來找我母親做衣服。那段日子，我家裏仿佛成了裁衣鋪子，村鄰們也才知道我母親原來是個裁剪衣服的能手。

在讀小學的幾年裏，我最害怕的是下雨天，因為家裏沒有一把像樣的雨傘，更沒有一雙不漏水的膠鞋，就連通往學校的道路也是泥濘不堪。尤其是雨雪天氣，寒冷、冰凍就成了折騰人的最大天敵，我常常是找著各種理由不願去上學……

從幼兒到初中，我們姐弟幾個小時候的照片更是寥寥無幾，隻有小學畢業時的大合影和三五個同學的小合影成為今天的記憶。偶爾有縣城裏工作的鄉親帶著相機回老家來，全村人都會爭相觀看，那時候不知道拍一張照片到底需要多少錢?鄉裏人壓根兒就沒有花錢給自己照一張相片的理念。

直到我高中輟學入伍的那年，我家仍然吃著政府的救濟糧。當我換上軍裝泣別家鄉的那天，母親沒有來車站送我，她依然穿著那身灶台邊的衣服，平靜地對我說：“家裏的豬還沒有喂，我就不去鎮上送你了。家裏也沒有錢給你，有幾家親戚給你的錢。自己帶好，省著點兒花……”

母親的話不多，但每字每句都似有千斤的重量，牢牢地壓在我的心坎上。送行的大客車啟動了，我的心像突然被什麼叩擊了一下，趕忙從衣袋裏掏出一張鈔票來——50元的，伸手遞給前來送我的大弟，囑咐他交給母親。

在我守衛雪域邊疆的幾年裏，戰友們時常有千元以上“巨款”從老家寄往部隊——而我收到的彙款一直都是十元、幾十元或者上百元的稿費單。因為家境的現狀時常在眼前浮現，我常常把自己節省下的微薄津貼寄往家中，也許能為家裏買上一袋麵粉或者大米。

退伍還鄉後，一次意外的機會，我在別人毀棄的相片夾裏發現了一張合影照——那時還不過5歲的小弟，上身穿著一件親友送給的絳紅色衣服，正天真地、歡笑著站在人家合影背景的最邊緣。

我謹小慎微的把這張照片收藏了起來。我心裏清楚，這張照片在別人的眼裏並不重要。我甚至恨過當時的照相師，不給咱家照就不照唄，還要把可憐兮兮的小弟掛在背景的邊緣。由於衣服不太合身，小弟看起來有些可愛的臃腫。

如今，我和姐姐弟弟們都相繼走出了鄉村，姐姐成了國家工作人員，大弟成了改革大潮下的經商受益者，我因為從軍受獎的經曆走進今天的新聞機關，照片上的小弟也有了自己的謀生之道。照相，已經不再是稀罕的事情，但每每看著這張照片上歡笑的小弟，我常常會忍不住流下眼淚。

我突然從心裏感謝那個照相師了，是他以照片的形式留下了我家那個時期的生活!雖然，小弟隻是照片背景的一角，但小弟在歡笑著，充滿著對未來生活的無限憧憬!(鄭家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