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珂:母親的影響
母親節之前,想送母親一件禮物卻不知送什麼。多少年來,這個日子在我的意識裏從沒有過什麼不同。有時閑下來聊天,才意識到我從母親身上受到的影響最大。母親在一個家裏對孩子的教育和成長是關鍵的,她的一言一行都讓孩子受著潛移默化的影響。有人說男孩在選媳婦時,最好觀察一下未來的嶽母,如果嶽母通情達理,媳婦賴不到哪裏去。要是嶽母蠻橫不講理,娶了這樣人家的女兒,將來自己要遭罪了。說白了,母親掌控著一個家的家風家教,影響著一個家庭裏孩子的教養。
但理解母親是在我長大以後。在兒時的記憶裏,我心裏總和母親有著無形的距離。兒時的我,幾乎很少享受賴在母親身旁的幸福時光,更沒有坐在母親懷裏享受母愛的溫暖記憶。自小都是爺爺牽著我的手,領著我玩,哄我睡覺,跟我聊天。即使洗臉、梳辮子這些本應由母親來做的事都由爺爺代勞。
母親是忙碌的,在兒時的記憶裏,家裏好像總有幹不完的活,母親就沒有個停歇的時候。早上我還在睡夢中,她早已經下地了。等到日高三竿,她才能從地裏回來,照例是一通忙碌,喂豬、喂雞、喂牲口、洗衣、做針線活,從來沒看到過她舒服地坐會兒,更極少看到她和鄰居小朋友的母親一樣悠閑地聊天。即使跟我們說話,手裏也總是不離活,根本沒有一點點專門陪我們玩的時間。
母親是蒼老的。在我的記憶裏,母親似乎沒有年輕過,在鄰居小朋友的母親都梳著迷人的大辮子一甩一甩地讓人羨慕時,母親卻一直是一頭短發,額前連象征朝氣的劉海都沒有,在我兒時的判斷裏,但凡沒有劉海的一般都是年齡稍長一些的。母親沒有一件稍微鮮亮一點的衣服,她的衣服似乎隻有黑藍灰三個色調,都比較老氣。再看母親的手,沒有一點女性應有的細膩纖長,而是粗壯的,像一個男人的手。
母親是粗糙的。母親幹活飛快,但就是不精細。就如同她對我們的愛一樣一點也不細致更不細膩,到現在依然沒有和母親摟抱過。在上世紀70年代,能吃上頓麵條應該是多大的享受啊,但我從小不喜歡吃母親做的麵條,寧願啃窩頭。因為母親擀的麵厚,切得又寬,口感不好,難以下咽。就連菜,也是大塊的。記得小時候最不願吃母親做的白菜,母親做什麼都是很著急,很少能把菜切得細細的,看著也舒服。我不喜歡吃菜幫,幫裏有筋,放在嘴裏嚼半天也嚼不爛。當我跟母親抱怨時,母親說還是嚼得少。我隻好忍著滿心的委屈,對著白菜幫發愁,一直有種感覺,就是母親不愛我。
基於種種對母親的種種失落,我在感情上自然也會和母親很疏遠,以至於我竟然對母親做出大不敬的事來。據大人講,不懂事的我有一天竟然和爺爺商量著要把母親賣掉,買個好看的、體貼的母親。母親提起來淡淡的,但我能感覺她內心的隱痛。這件事我沒有任何記憶,不排除大家的杜撰,但母親的蒼老在我是深有感觸的,可以說母親曾經是我心裏的一種傷痛。我曾在心裏有無數個疑問,為什麼鄰居小朋友的母親都可以呆在家裏,而母親卻要天天長在地裏忙那總也幹不完的活;為什麼鄰居小夥伴們可以盡情在母親的懷抱裏撒嬌而我卻像個撿來的孩子;為什麼母親的皮膚總是那麼黑而粗糙而鄰居小朋友的母親卻細而白皙。但我沒有能力找到答案。一連串的疑問讓敏感的我一直很受傷。
後來,耕地承包到戶,一向勤勞的父母把地收拾得沒有一根雜草,每到了收獲的季節,我們家的收成都時常引來鄰居羨慕的眼光。父親開了一點小副業,家裏的條件一天天變好,一直忙碌個不停的母親似乎終於也有了空閑的時間,人也整個變了似的,對我們的關愛明顯也多了,有時也會和我們聊聊家常。尤其是秋忙時節,白天在地裏忙,晚上要趁早把玉米皮剝下來,玉米上房晾曬。晚上一家人坐在院子裏幹活成了母親留給我最為溫馨的回憶。為了驅趕瞌睡蟲,激發我們的鬥誌,母親通常會給我們講故事,而我也才發現母親雖沒上過學但肚子裏的故事卻多如繁星,一直也講不完。就連做飯似乎也精致了許多,不再那麼粗枝大葉,有一次做麵條,竟然也切得細細的很均勻。做鞋子時也不再全家一種樣子,鞋底會納出各種的花樣,可以讓我自豪地翹起腳讓同學欣賞我的新鞋子。尤其是一次看到個時髦的衣服樣子,母親竟然照著給我裁剪了一件粉色短袖,特別合身,讓我很是高興了一陣子。我驚奇地發現,原來母親什麼活都可以做得很細致的,隻是當時家庭條件讓她隻能成為一個不停旋轉的陀螺,根本無暇照顧我們感情,更不用說在意自己的穿著了。心裏對母親的感覺慢慢拉近了一些。
母親對我影響最大的是對待老人上。對奶奶怎麼樣,我不知道,因為我出生之前奶奶就過世了。母親對爺爺的孝敬我是深有體會的。盡管父親脾氣暴躁,但在爺爺麵前就像換了一個人變得比較溫和,而母親向來是沒有什麼脾氣的,她任勞任怨,看什麼都是順眼的。記憶最深刻的就是家裏的兩種主食:白麵饅頭和玉米麵窩頭。那時窮到連吃都不能滿足,家裏隻有爺爺一人吃白麵,其餘都是吃玉米麵窩頭。一般三五天要蒸一次饅頭,蒸饅頭的第一頓父親也跟著改善一頓,爺爺看我們饞,有時掰給我們一點,有時故意剩下一小塊,下頓就變成我們的美餐,唯獨母親,則是完完全全的粗糧。母親不僅對爺爺孝順,就連侍奉爺爺的弟弟——我的三爺也是盡心盡力。從記事起,就記得每年冬天家裏都會來一個客人,而且這客人在我家一住就是大半年。這個客人就是三爺。說三爺是客人是因為我在心裏向來是不太歡迎他的。爺爺脾氣溫和,對我們疼愛有加,但練武出身的三爺就不一樣了,脾氣暴躁不說,還愛喝個小酒,有時我們都不知自己犯了什麼錯,他那不分青紅皂白的巴掌就落在我們身上。所以我們姊妹幾個的心裏當然有些憤憤不平,隻是不敢當麵反抗。有一次我悄悄跟母親說:伺候爺爺是應當的,三爺憑什麼老在咱家住著?他難道沒子女嗎?不能把他攆回他兒子家嗎?母親卻笑笑說,他的兩個兒子一個在北京,一個在邢台,老家就隻有你爺爺這麼一個親哥,他不住咱家住誰家?就這樣,三爺爺每到一入冬就回到我家,享受農村的天然暖氣——火炕,等第二年天氣轉暖,他才又回城裏。就連三爺爺去世後打發都是在我們家,由父母幫著操持的。可以說母親對待爺爺的一點一滴我看在眼裏,記在心上,長久過後,也變成我的一種行動自覺。
畢業後,一個人獨自逃離家鄉,到千裏之外的異地生活。婚後與婆婆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才發現為人妻是多麼不易,要處理好方方麵麵的微妙關係。還是母親的“要多體諒老人,遇事多忍讓”幫我順利度過與婆婆一家人的磨合期,與所有家人和諧地相處。有時覺得自己受了委屈,但有時他們對我細致的關愛又讓我慶幸自己一貫的小忍。拿句大道理來說:家裏本就不是講理的地方,是講愛的地方,一家人和睦最好。所以在新家最醒目、最核心的地方,我將小姑子送的“家和萬事興”炭雕鄭重地擺放,因為在我心裏,家和人才會幸福。而我同樣相信,在一個家庭和睦、溫暖和諧的家庭氛圍裏長大的我的孩子,她將來也必是一個新的和諧之家的締造者、守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