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密香:你會傾聽嗎
半年未見,她胖得重下巴都出來了。
她說,自從不幹班主任,胖了二十斤。這可怎麼辦?
她幸福的笑容光彩照人。人閑了,自然懷舊。她提起往昔,說小時候在溝邊玩耍,不慎跌溝底。醒來時,見四周都是鋒銳的青石。從土窩中爬出來,找到奶奶,奶奶不說什麼,隻從她腰間騰地拔出根長刺來,沒事了。又說給學校檢牛糞,兩個小孩同時看見了,怎麼分?就把一泡稀糞用路土和幹,一人一半拿去交差……笑,大笑,童年的窮苦在如今富裕的襯托下,成了笑話。
當然有的成不了笑話。過年了,沒地方吃飯,去大舅家,與兩個表姐妹玩得開心,忘了自己家,一會兒想起不是自己家,就難過。
病了,高燒昏迷,醒來才知,床單上一片紅,一片黃,是嘔的胃血和膽汁。是兩個舅舅送她入院,一晚上,一人按腳一人扶臂,才輸進幾瓶液體。之後很多個早上,大舅媽衝的一碗雞蛋湯,成了企盼,有兩個早上,小舅媽代替大舅母,端來熱乎乎的雞蛋湯,撫慰她的饑腸。
所以,過年到小舅家,不管姐和兄弟怎麼做,她都給了舅舅孫輩壓歲錢;
所以,這次回來,很想去看看大舅媽;
隻是,她遺憾地懷念著,大舅和姥姥,給了她那麼多關愛的人,卻沒等到她報答。
淚水滾落,裏麵有傷感,還有恨。
恨?
恨!
成長的路途多麼艱難,都是一個人造成,那就是,媽媽。
提起媽媽,她憤憤的。媽媽脾氣火爆,對她沒有憐愛,隻有責罵;沒有溫暖,隻有冷落,使她沒有安全感,隻有被遺棄感。
爸在外地工作,媽常去。去時,帶著弟。開始還好,有姐姐。後來姐成家,隻剩她和哥哥。那年她15歲,哥17歲。媽走時讓她給哥哥做飯。哥到時要吃飯,沒飯就打她。更遭糕的是,晚上,哥會把朋友帶回家,而家裏的床都在一個大大的房間!姑娘家沒辦法,也出去找個伴來;後來找不來伴,隻好去舅舅家常住。
大病未愈,媽接她回家。她痛苦地躺著,不說一句話。就聽媽在窗外跟人說,活不成,看樣子活不成了。
狠,我媽真狠呀。
恨。真的非常恨。
說這話時,她的眼裏噴射著火焰。
這樣的媽媽是不負責,怎麼不想想女兒的處境?
不過畢竟是媽媽,她現在老了,不能跟她計較。
勸慰的話,有的說出來了,有的還沒出口。
與她一同來的姐姐,也表現出與我相同的態度。
就見她眼裏怒火更烈,轉向姐姐幾乎是咆哮:我不孝順嗎?我現在對媽不好嗎?我對我哥不好嗎?這麼簡單的問題我還不懂嗎?我心裏有話說出來,不意味著計較!不說也不意味著忘記!我隻是傾訴,你懂嗎!你隻要傾聽,你會嗎!
本來非常珍貴的相聚,因為不會“聽”,繼而不合時宜的“勸”,不歡而散。
你會傾聽嗎?
麵對河流樣奔騰的“瀉”,我總是按耐不住地“截”。胸中洶湧的“勸”的浪頭,總是急切地蹦濺而出,顯示它自認為高妙的威力。
你會傾聽嗎?
聽,不是功能,是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