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昌明:種樹的記憶
散文:
種 樹 的 記 憶
我是在大山裏長大的,有著愛種樹的僻好,從小到如今,自己種下了多少棵樹也難以記清。小時侯,我特別崇拜我們大院裏的一位爺爺,他經常很得意地告訴我們,院子裏的老棗子樹是他種下的,然後又咧嘴一笑,那個棗樹鬼也是他放進去的,我們在童年的黃昏中嚇得四處逃開,躲到母親背後。後來老爺爺去世了,棗樹也倒下來死了。
我平生第一次種樹是在上小學的時候。那是1976年的春天,我正在小學讀書,有一天,老師帶領我們向學校後麵的山坡上走去,這天豔陽高照,我們扛著比自己個子還長的鋤頭、掏扒,提著水桶,唱著前進的歌。對於孩提時代的我來說,這是一個非常神聖的時刻,如果說到如今我的生命裏隻有很少幾件事情可說是神聖的話,那麼這件事情算是一件。樹種好以後,我過幾天就要提著水桶去澆水,有時候放學回家也要繞著爬上坡去看看,搖搖那些樹苗,看它們長結實了沒有。
幾個月後的某日,忽然發現我們種下的幾十棵樹苗全都被撥了出來,幹翹翹地丟在挖鬆了的地上,被太陽曝曬著,根部還帶著泥渣。山坡己成為農民耕種的土地,那時候廣泛開展“農業學大寨” 運動,大力提倡開荒造地。我記得那個早晨當我看見這情景的時候,腦袋“嗡” 地一下黑了。大人們根本沒有把這件事當回事,誰會向一個小少年去解釋什麼呢。但一個少年卻遭遇了這個世界猛力的一擊。
後來我又種過許多樹,在我家後麵的山坡上種下有楊槐、香幛,還有枇杷、山桃等果樹。如今,看到自己親手種下的、能夠存活下來的樹有的茁壯成長,有的已成“有用” 之材,有的到秋天還能收獲果實,心裏真是倍感幸福。但我不想像個守財奴或莊園主那樣地把它們視為自己的財產,我想種樹隻是生命的無數過程之一,結果並不重要。人生的意義並不在這些具體的事件中,種樹隻是種樹這件事情而已,沒有什麼根本意義,它們將來是否會死掉,或者長成一棵大樹那是另一件事情,重要的是種樹的時侯你體驗了某種喜悅或者悲痛。
春天來了,我又想去種樹,來到自已房屋後麵大山的頂峰上去采挖樹苗,看到群山遍野的樹,我不知它們是野生的或是誰種下的,那一棵棵樹那麼自由蓬勃地生長著,春風一陣陣地吹過,仿佛把樹上的一點什麼帶去了遠方,我想,那些春風就是大山上的種樹者,它們從來不在什麼結果、意義,因此它們的樹才能漫山遍野,遍布大地。
而且,也許,那些樹就是1976年的春天種下的。
蔣昌明
2015-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