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和平:那些漸行漸遠的背影
不久前,農村鄉下老家的一位親戚到城裏來看我,與我閑談了鄉下所發生的一些變化,後來就說到某人上個月走了。“走了”是鄉下人的一種避諱說法,就是說一個人死了。聽了這話我心裏一驚,因為親戚所說走了的這個人才60多歲,他年輕時曾在生產隊行船運糧運棉,那時他可是年輕力壯。親戚歎了口氣說,其實他得了肺癌動手術後,恢複得蠻好,出院時醫生也關照他多注意休息、多增加營養。可他感覺自己身體好了,就忘了醫生的話,就到田裏去幹活了。後來幹活時被淋了雨,高燒不退,又病情複發,一下子就不行了。
近年來來自家鄉的消息,除了生活富裕、購買小車、道路拓寬之類外,村民因病或是年老而走的噩耗也不少。像生產隊的老隊長80多歲了,原先身體尚好,後來因傷風感冒,在床上躺了一年多就走了。還有像生產隊的老會計,是到城裏看望兒子,被兒子帶到醫院體檢,一下子就查出了不好的毛病,住院治療一個多月後,70多歲的老會計病情惡化去世。還有像我老家隔壁的一位患肝硬化的大娘,每年都要住院治療,最後在患病五年多後也走了。看到或是聽到一個個曾經熟悉的麵孔消失遠去,我的心中總有一種受到刺激的沉重感。
記得自己小時候是聽不得什麼死人消息的,聽後在夜裏睡覺總會做惡夢;而跟著別人去看死人,那就更不敢了。那時村裏有人家辦喪事,總有許多人喜歡前去,或是聽人家哭喪,或是幫著操辦喪事。而我總是一個人呆在家裏,不敢去想象那位已故的村民躺在門板上的情形。後來我上了小學,重陽節那天早上剛醒來,就聽見大伯家傳來陣陣哭聲,母親告訴我說是奶奶走了。我趕緊穿衣起床來到大伯家,大伯家正屋布置成靈堂,已安置好奶奶的遺體,奶奶臉上很平靜,似乎跟平時一樣安詳地睡著了。看著眼前無聲無息的奶奶,我竟然一點也不害怕,隻是在心裏有種隱隱的失落,想到奶奶再也不會跟我說話、給我關懷,我的眼睛不禁濕潤起來。那時還沒有實行火葬,奶奶睡的是棺材。出殯時,8個村民抬著奶奶的棺木走向村邊的墳地,最後將棺材安放在早已砌好的磚地上。隨後就有人在棺木四周,用蘆葦和稻草搭建起一間小小的茅草房。送葬的人在建好的茅草房四周燒了紙、磕了頭,長長的送葬隊伍慢慢地離開了墳場,隻剩下奶奶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棺木裏,呆在那個小茅草房裏。
近年來有一句網絡語,叫作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由此聯想到我們的人生,又何嚐不是如此呢?人的生老病死,是人生的常態。看著一個個熟悉的身影漸行漸遠,盡管時常會悲從中來,但也隻能是徒喚奈何。以前是經常參加親戚朋友的婚宴,或是去喝小孩滿月酒,如今隨著歲月的流逝、年齡的增長,時常會參加已故親友的送葬活動。近20年來,我的祖父、外祖父走了,我的姨奶奶、姑爺爺走了,我的伯父、伯母走了,我的父親、母親走了,我的姑父、姑媽走了,我的姨父、姨媽走了,還有小學、中學的老師走了,小學、中學的同學走了……在我的人生之路上,他們曾經與我相伴相行,給我關懷、鼓勵和溫暖。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好多人走著走著,漸漸的就在我的眼前消失了。對於這些消失的人,我永遠懷念他們。我知道,隻有堅強麵對親友的離去,更好地生活和工作,才對得起這些長輩、親人和朋友。
春節裏,我與部分親戚去探望我的一位年近九旬的姑母。姑母見了這麼多晚輩很高興,她笑著說:“我常對人講,我的侄子們小時候常來,現在忙來得少了,隻有等我閉眼了他們才會再來。沒想到,你們這麼多人來看我,沒忘了我這把老骨頭。”我回答說:“我的長輩現在是越來越少了,您現在是國寶級的人物了,您要保重身體,要活到100歲!”姑母身體尚好,一大家子幾十人四代同堂,天倫之樂、其樂融融。
其實,每一個生命都是一個不朽的傳奇,而每一個傳奇背後都有一段精彩的故事。過去看戰爭題村的影片,在影片的結尾處,每當勝利到來之際,影片主角的眼前,總會幻化出過去戰鬥歲月中犧牲了的那些親密戰友,這些人滿臉燦爛地從遠處走來,走近了忽然又轉身朝遠處而去,給觀眾留下一個個漸行漸遠的背影。隨後,銀幕上會呈現出陽光普照、鮮花盛開之類的畫麵,沒有悲哀,也沒有憂愁。
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遠去的人請安息,而我們活著的人當繼續前行,迎接每一天新的太陽。(任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