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紅燕:五噫歌與舉案齊眉

在中華民族的詩歌長河裏，有一首詩是非常獨特的，它就是《五噫歌》。全詩如下：

陟彼北芒兮，噫!

顧覽帝京兮，噫!

宮室崔嵬兮，噫!

人之劬勞兮，噫!

遼遼未央兮，噫!

全詩共五句，每句均以感歎詞“噫”而結，故名為《五噫歌》。在今天看來，這首詩的意思不難理解：我登上了高高的北芒山，回過頭來俯看京都洛陽，皇宮真是高大崔嵬啊!修建它的人們真是勞苦啊!這樣的勞苦真是沒完沒了啊!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地方。但在東漢章帝時期，此歌一出震驚朝野。章帝聽到後下令拘捕，老百姓聽到深感大快人心，此歌唱出了他們的心聲。為什麼會這樣呢?這與當時的時代背景有關。

東漢劉秀打著“節儉”、“輕用民力”的大旗立國，傳三代至章帝，他們宣揚的仍然是節儉，但實際上卻在大興土木，“起南宮”、“修北殿”，“桑宮繭館”、“複廟重屋”(張衡《東京賦》)。在高壓政策下，老百姓敢怒不敢言，文人們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輕描淡寫地說些不痛不癢的話，如班固的《兩都賦》。隱居的作者梁鴻在一次外出，路過洛陽時唱出了這首歌，這五個“噫”直接戳穿了皇室“節儉”、“恤民”的假麵具，讓章帝急得跳腳，下令拘捕。梁鴻隻得變姓更名從原隱居地霸陵逃到齊魯一帶，後來又到了吳地避禍。期間，梁鴻以舂米維生，晚上回到借居處，其妻孟光總是把盛飯菜的條案舉過眉頭讓他吃飯。長此以往，被包租公發現了，並宣揚開來，“舉案齊眉”連同孟光的名字被流傳至今。

梁鴻有什麼樣的人格魅力，讓孟光在他每次吃飯都舉案齊眉?這是包租公的疑惑，也是我們的疑惑。

答案可在《後漢書•梁鴻傳》裏找到。在當時的人們看來，梁鴻是怪人。他少時在當時的名校太學求學，“博覽無不通”，畢業後卻不去做官，而是去了上林苑放豬。期間因沉溺老莊，看書太過專注，把房子燒著了，並燒到鄰居家。他把豬拿去賠償損失，鄰家說他的損失隻賠豬不夠，他也沒別的財物，就直接去鄰居家打工抵債，做了半年，其他鄰居看不下去了，在言論的壓力下，他才解脫出來。豬也放不成了，他就回到了老家。孟光是他的老鄉，也非常出名，三十歲了還沒嫁出去，原因有二：一是相貌有點對不起人，史書上說她“肥而醜”;二是她有遠大誌向，“非梁鴻這樣的賢人不嫁”。梁鴻不僅是大帥哥，還是從太學畢業的高級知識分子，富人家的小姐都非常看好他，說媒的人都快踩壞門檻了，他卻一直在打光棍，聽說了孟光的事後，卻去娶了她，讓多少“白富美”傷心失意啊!

新嫁娘誰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塗點脂，傅點粉，穿點綾羅綢緞。但是梁鴻看見孟光這個樣子，足足七天沒理她，直到孟光換回荊釵布衣，他才高興地說：“這才是我梁鴻真正的老婆”。孟光卻說：“我是故意穿成這樣，來看看你是不是我想要找的賢人。”兩人情投意合，高高興興地一起去霸陵山中隱居。

以現在的眼光來看，他們兩個不是怪人，而是達人，即對人世理解得非常通透的人。這與梁鴻的少年經曆有關，梁鴻少時為侯爵之子，我們都知道曆史上的王莽篡位，立國為新，並封賞了許多爵位以拉攏人心，梁鴻他爸就是受益者，可是新政府成立沒多久，就被推翻了，梁鴻一家被迫外逃避難。途中，老爸病死，老媽棄他而去，梁鴻不僅成了孤兒，還身無分文。以前的親朋好友一個個都裝不認識，他隻能用一張草席將他爸埋了，而後到京城碰運氣。在“居之不易”的洛陽，他舉步維艱，在四處碰壁後暈倒了，他想恐怕要去跟老爸團圓了，等他醒過來，發現還在人世時，也很驚訝。原來是他老爸的一個朋友救了他，後來還想方設法把他送進了太學去讀書。在感慨人間還有好人在的同時，他也就靜心求學去了。我們可以想見，在太學期間他肯定也充分感受了世態炎涼。所以，在少年就經曆過人生的大悲喜後，他已看透了功名權勢，故不會去求取功名，不會去攀附富貴。在當時的亂世，唯隱居能過自由自在的生活，還在上林苑放豬時，他就說，在外麵放養的豬，可以在泥塘裏自由地打滾，雖說看似髒了點，總比被做成犧牲當祭品的好啊!

而就是這樣一個達人，在隱居了三十多年後，已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經過洛陽時，敢為民而歌，並因此而不得不逃避到偏遠的地方去避禍，以舂米維生。他不僅值得孟光尊敬，為他“舉案齊眉”，也值得我們尊敬，並牢牢記住。看到舉案齊眉時，不僅要記得孟光，也要想起梁鴻，想起他的《五噫歌》，因為如果沒有《五噫歌》，人們就看不到孟光為梁鴻舉案齊眉，也想象不到夫妻之間能夠如此的相互敬重。

當人們被物欲所驅，夫妻反目，怒罵相向，家破人亡時，讓我們來看看梁鴻與孟光吧!人這一輩子“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其實並不遙遠，少些物質追求，多些心靈溝通，多點相互尊重，我們的家庭會更加幸福、更加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