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嶽:蝸牛都知道
每天最有意思的事情就是背幾個單詞。過幾天全部忘掉。
人腦並不是一個高效寫入的硬盤,它像石頭、骨頭、龜殼、竹片等一切堅硬的東西,就是用刀,刻一個字也得很長的時間。這符合人的本質啊,一切都得慢慢來。
你想快,大腦也不答應。
如果確實需要記住,隻能把忘掉的單詞再記一遍,一直重複到不會忘記,如此而已。
所以我一直不信“頓悟”,也許會有一夜間改變的人,但這不足以成為一條生產線,便捷地讓人成佛,讓魔成佛,人心中沒有頓悟這個開關。我喜歡“漸悟”這一說法。緩慢、艱難,它就是數學題裏那隻爬井的蝸牛,井高七米,蝸牛白天爬三米,晚上睡著了滑下兩米,幾天爬到井口。
蝸牛難道不能努力一點嗎?難道非睡不可嗎?是的,它非睡不可。
這世界讓我們有個錯覺,它變化很快——或者說,我們選擇相信那些變化很快,去賭場的人更愛看中獎者的笑臉。
世界很慢,隻能像蝸牛一樣慢慢爬到井口。在那裏,離新鮮的草葉近一些,離蝸牛妹妹近一些,大喊一聲:哥哥來了!一個星期後,才抱到她,從此,他與她和他們的兩套房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新思想、新觀念、新的生活方式,它們確實存在,在井口,但不存在突變,爬到井口,仍然是隻蝸牛,甚至還有風險,你離鳥也近了一點。
有限的新聞告訴我們,在我們所處的這個空間內,不幸的事情還是挺多的,無聊且痛苦的生活方式還有強迫能力,於是,對突然的改變更為期待。
那一刻到來後,一切就不同了。
哦,不是的。你若沒有慢慢地爬行,那一刻不會到來。沒有和遺忘遊戲,記憶不會到來。若不在舊中掙紮,也見不到外麵的新。
不開始安靜,真給你三天安靜,沒有電腦,沒有電視,沒有書籍,沒有人聲,你並不會有喜悅,隻會收獲三年時間——這三天像三年那麼長。
不開始學習聽與說,有一天,真沒了敏感,沒了限製。你的嗓子真的屬於你,就像黃金屬於金絲雀,就像白銀屬於白鴿,就像黑鐵屬於老鷹,你也沒什麼可說的,你也聽不到什麼,就像空白屬於空白。
新的生活方式像很容易,其實最難。因為它是生活,有爸爸媽媽,有水表電表,有堵車排隊,有心煩意亂。舊生活比新生活容易,奴役有時比自由更舒服,是的,奴隸有時候更舒服。
新生活是韌性的產物。對,把那口將要吐出的歎氣咽回去,別說,算了,不過如此,罷了,罷了。
正因為晚上必然會下滑兩米,才需要白天爬三米啊。蝸牛都知道,人也要知道。(連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