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紹龍:北方有雁陣

我總愛仰望天空，仰望藍的天，白的雲。仰望頭頂上的一種景象：一群大雁“咕咕嘎嘎”地叫著往南飛，一會兒排成個“人”字，一會兒排成個“一”字。成行的大雁，像勝利進軍的隊伍展翅南飛，互相呼應著一往直前。

看一群大雁飛過，就是聆聽一種迷人的聲音，像小孩低語，像嬰兒在笑，一會兒人字形，一會兒一字形，在秋夜，從我的鄉村飛過，去江南度過冬天。

一種願望在心裏埋下萌發的種子。

晚霞染紅了半邊的暗空，另一邊則是沉靜的青灰。一分為二的天空，相互交染著，傾瀉下異樣的光輝，不能知曉是光明還是黑暗。調亂的色調。絕妙的抽象畫。

群雁在霞光中抖擻著翅膀，悠然地從草地中飛起。它們排著“一”字飛上天空，像出征的戰士，呼喊著，歌唱著，聲音裏充滿了必勝的信念。

那一群歸雁便飛在這樣的風景之中。月亮與太陽同時閃耀，一片混亂而宏大的光明，充盈在無窮遠離的天地之中。就那樣默默地拍翅，借著輕疾的風。不變的節奏。大雁之心。靈魂的律動。

我沉醉於如此的美妙風景之中，我被這樣的景色，深深地吸引，深深地感動，深深地誘惑。總想渴望一天，能近距離看到雁的陣容。

在一個深秋的下午，我和祖母在田野間閑逛，遠遠地，我們看到：一群南飛大雁在溝畔，他們顯得非常饑餓、勞累、疲勞的樣子，他們好像是短暫的休整，而後繼續飛翔。灰黑色的羽毛，披在他們身上顯得極為恰當，他們在雁奴的守護下，有的昂頭挺立;有的在田間覓食，有的臥在地上休憩。我們靜靜地，觀賞著他們的精美的姿態。

等到我們離開他們的時候，我是一步三回首，在如此深厚的黃昏的陰暗之中，我窮極目力也無法將他的臉容看清。深得無底的陰暗。我感覺到他的顫動，不自覺地戰栗，抖動在輕疾來去的習習夜風之中。

我心感到悲涼，感到孤獨，感到群雁的生活處境。他們在中國的南北方來回奔波，是季節的晴雨表。

時光如水，歲月匆匆。

又是一年秋季，在一個水邊，在一個溝畔。我見到一隻腿部受槍傷的大雁，在溝畔的蘆葦叢裏，一動不動地蹲在那裏，雁兒忘著西沉的太陽，情緒低落，昏昏欲睡。我小心地靠近雁兒，他沒有反抗，我輕輕地將他捧在手中，受傷的雁兒，好沉重，好可憐，眼睛裏充滿一種哀求的目光。

我把雁兒帶回家，精心護理。秋夜深沉，風聲淒厲。昨天的雁兒，不，是一隻小黑點的傷口，是什麼樣子，在流血，在流淚。

從遠處，從不知名的地方，噴出一股火焰，鋪天蓋地的沙子打過來，於是，小黑點的腿部，就被沙子擊中，刹那間，小黑點便從天上掉進了無底的深淵。他不禁慌忙發出本能的警號：

“夥伴們，危險——”

雁陣由“人”字變換成“一”字，靜靜地向前飛翔。不一會兒，一個黑點慢慢地落後於夥伴，這才引起我強烈的關注。

雁陣一陣騷動，有一點點慌亂。可是大家誰也沒有發現，那古怪的聲音和小黑點霎時隱沒了。就是這樣，小黑點意外地遇上我。或許，是一種機緣。

這時雁群一齊發出了悲痛的啼鳴。靜靜飛翔的隊列又陷入混亂之中。

隊列最前方很快翻身飛出一隻健壯的領頭大雁，他伸出兩隻長長的翅膀，高叫啼鳴帶領夥伴們飛行，向高空飛行……

小黑點，是雁陣的救星。雁兒，知道小黑點的苦衷。小黑點又回歸到了雁陣。這會兒，或許，正在南飛的路上，我側耳細聽他的低語的叫聲。

又到了深秋時節，仰望藍天，總渴盼小黑點出現在頭頂的藍天之上。耳邊始終沒有雁陣的鳴叫，時斷時續，或啼哭，或低語，耳畔的烏有，隻是滿腹的淒涼。

一個人，佇立在深秋的荒野，或是溝畔，或是水邊，空曠寂靜，隻有月光浸潤在潺潺的流水聲，我浸潤在淒涼的夜色中。木然不動，秋風襲來，涼風襲人，落葉飄旋著落到流淌的清泉裏，浮遊向不明的遠方。聽不到雁陣鳴叫，心中充滿一絲絲淒涼，人在秋風中，涼風陣陣襲來，眼淚不覺閃爍……(屈紹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