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景明:竹橋遺夢

信豐古橋眾多，惟有竹橋名列“桃江八景”之中。

　　竹橋樸實無華，桃江支流西江河穿其胸腹，兩岸堤壩翠竹叢生，橋頭篆刻繁體陽文“竹橋”。當初，西江河水陸交通封閉，明代成化邑民吳氏積善成德，捐資修建了這座廊橋。橋拱石墩，架石板，砌土磚，鋪沙碌，搭木梁，蓋瓦片，接駁青石長道，聯通小城街巷。它東邊直指大聖寺塔，塔影綽綽；南邊攀附南山岡麓，紫嵐縈繞；西邊緊靠西湖田疇，阡陌交錯；北邊竹柳夾岸，碧流潺湲，悠悠遠去；遠眺穀山積翠，擁黛堆螺，峰巒嵂崒，村舍炊煙嫋嫋。竹橋河水天一色，波光粼粼，滑過歲月聲聲絕唱，或濃或淡的竹子，潑墨成碧波洞天的色彩，舊誌稱“渭川、淇水差堪比勝。”

　　竹橋幾番沉浮，廢而複舉，曆盡磨礪，己醜年間（1649），戰火交加，橋被摧毀，清順治辛醜年（1661），穀山寶月寺住持方丈日禦，敬慕先輩慧應大師，弘揚孝道博愛美德，身背耄耋老母劉氏重新募修此橋，親筆命名為“慧應橋”，並在附近開挖了一口水井，取名泉砌井。乾隆十六年所纂（1751）《信豐縣誌》載縣令致辭：“日禦法師不圖名利，不以己名命橋，功德無量，‘竹橋’改名為‘慧應橋’，本縣令照準。”1961年，洪水橫流，泛濫成災，衝毀竹橋。十年過後，當地民眾在原址上遊約六十米處，依原樣重建了一座鋼筋水泥拱橋，更名為“竹橋河橋”。竹橋與西湖交彙的西河河段，至今被統稱為竹橋河。

　　竹橋像一部史書，載附著小城實物和靈魂，源遠流長、生生不息。潮水般的碧綠在風中起伏，擦亮經年不變的竹節，像鄭板橋畫中的挺拔骨節，斑駁出與憂傷、愛戀、風雨有關的滄桑痕跡。輕舟漂浮水麵，旅人已遠，那一聲欸乃，空留給了沉默的竹橋。竹子站立不語，隻把兩岸的雅致緊握在纖細的葉子裏，然後傳遞給風。風吹來了鴉雀棲息，牧歌輕唱，竹葉緩緩展開脈絡，讀著竹橋的夢幻。

　　某個夕陽西墜的黃昏，晚霞燦然空際，明代王綸來了，幾乎忘卻了勞頓，他從小巷走來，從橋頭走到橋尾，寫下了至今仍讓我們心儀的不朽詩句《竹橋夕照》：“雲滿前林翠滿溪，琳琅拋擲小橋西。鳥聲飛噪樹頭亂，牧唱橫騎牛背低。戈在魯陽光返照，馬隨王濟障無泥。倚門莫訝黃昏後，錦綺無邊望欲迷。”明代邑人鄧卓也來了，他在驛站或涼亭的桌子上飽蘸情感，也吟詩一首：“竹外長虹鎖碧溪，溪頭殘日欲沉西。晴光斜逐空梁下，螟色平臨斷岸低。鴉閃落霞金有色，馬憐錦帳淨無泥。魯戈願借回餘照，莫謂桑榆絕景迷。”他們都從竹橋走了，走到了小巷盡頭。燈火萬家點亮竹橋流風軼事，剩下的便是這橋邊的密竹了。

　　竹橋因竹名噪一時，別處古橋也沾潤光彩。清乾隆十六年（1751）《信豐縣誌》記載的21座橋，諸如“嘉定橋、迎恩橋、長壽橋、鎖銅橋、玉帶橋、仙石橋……”盡在其中。

　　位於縣城東端的嘉定橋，始建於宋景德年間木橋名為“平政橋”，淳熙年間修成浮橋稱“桃江橋”，明萬曆年間官人甘士價進而修橋。1944年春，日軍困獸猶鬥，意圖打通大陸交通線，年底戰火燒到了安全七年的贛南。蔣經國為阻截日軍下令炸橋。毀橋前夕，信豐民眾黎明集合上早操，立正稍息開步走，保長傳令念“新贛南家訓”。新中國成立後，縣人民政府撥款修建，更名“水東大橋”。城北西河出口處的水北橋，舊名虹橋，明洪武八年（1375），由知縣彭奉重修，更名為“迎恩橋”。清順治七年（1605）知縣吉允迪率眾複修為瓦橋，題名為“善人橋”。這兩座均有官方力量作後盾的古橋，橋名隨時代變遷幾易更名，民間視它們為“官橋”。而竹橋純粹由平民捐建，曆代百姓自發組織修葺，屬於一座名副其實的永久牌“民橋”。

　　長久以來，人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竹橋。他們或峨冠博帶，或青衣布衫，用眼觀察，用心諦聽，行進在這竹景如畫的光影裏。河湧蜿蜒，穿橋而過，船舶停在河灘，靜立中自有一種博大氣勢。農人像個水手，搖櫓唱歌，揚帆起航，突出的是誇張的形體姿態，是手舞足蹈的大動作，是異常單純簡潔的完美形象……這樣的情景，與王綸、鄧卓絢麗的詩句層層疊加起來，平平常常的竹橋，就有一個響亮的名字：“雙詩之橋”。“雙詩之橋”水流從“竹橋夕照”到“西湖夜月”，一路探幽，一路吟唱，齊聚桃江，奔向貢江。竹橋極度也讓我迷戀著，將我平靜的生活攪得泛起波瀾。我帶著煙雨，帶著風絮，帶著朦朧，帶著虛幻，來到竹橋後花園“夕照”人家。我想尋找竹橋真實的姿態，不想它在我麵前殘忍地展示破舊身影。河水清清，輝映出客家風格的庭院，門窗鮮紅如瓜子殼，牆壁潔白似蘿卜心，修飾著細節，充實著意蘊。隔河相望的石壁、石像，圍滿藤蔓植物，散發遠古的雄風。（劉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