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承捷:路

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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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輾近三十年，婷終於回到了故土。她兒子捧著她的骨灰盒，來了卻她人生唯一的心願……

沒想到，浩一直牽掛的婷，競然會以這種方式這種場合與他相見!往事如煙如雲，一幕幕地浮現在浩的眼前，特別是他們最後分別的那個晚上……

婷變了，變得好陌生……浩不敢相信這就是如今的她。當初，婷像初升的太陽，亮麗浩的人生，而今，她卻是無情的冷月，寒徹浩心靈。

在故鄉人眼裏，婷和浩是青梅竹馬：春天，他們在綠色的原野采摘美麗的鮮花;夏天，他們在大榕樹下乘涼學習;秋天，他們捧出火紅的桔子表達心中的眷戀;冬天，他們麵對潔白無垠的世界開始描繪心中的藍圖……

在花季的歲月裏，婷和浩輟學頂替父親當了工人。婷第一次用自己的汗水，用自己辛勤的勞動。換來報酬時，她高興的勁兒不亞於哥倫布發現新大路。婷為自己添製了牛仔褲，為含辛茹苦數十年的父親稱了旱煙、打了酒，又為操勞半世熬白了青絲的母親買了防寒服。

婷每領到一次工資，都在編織她的夢，然而，她卻越來越失望，那少得可憐的薪水，再也不能使她感到欣慰。她開始羨慕個體戶，票兒多，穿金戴銀;崇拜當官的，有權有勢，有油水……

不知不覺中，她學會了玩牌，先是一角二角小耍，後是三元五元真幹。牌桌上，婷認識了些率先富裕的哥兒、姐兒們，在他們那裏，婷才真正體會到了有錢人的含義。這時，好心的人提醒浩：多陪陪婷。浩約婷散步、看電影，浩約婷去跳舞、去野餐，這本是她最開心的事，可如今她卻說：全是小兒科，婷要浩放下臭架子，丟開破書爛筆，學著別人樣，出外掙大錢。浩自知不是那塊料，隻得羞澀搖頭，淒然一笑。婷憤怒地、歇斯底裏地罵浩是膿包、是白癡……

那是一個金色的傍晚，天上飄著豔麗的彩雲，浩終於收到了報社寄來的樣報、稿酬。浩連蹦帶跳去找婷，想讓她同他一道分享幸福。婷燦然的笑臉跟花兒一樣美。她無心看浩的文章，隻在浩名子上用手指打了個∨，就調皮地偏著腦袋，攤開雙手，浩急忙獻上彙款單，婷接過後，漂亮的臉上頓時陰雲滿布，彙款單隨她的手重重地拍在桌上，爾後，冷冷地說：“我當你的大作值一萬八千，可原來還不夠你幾包煙錢。浩那顆沸騰的心一下子像掉進了無邊的冰河……

不久，婷私自辦了停薪留職，要隨“南下大軍”去廣州。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留不住她。婷走那天，浩去送行，婷很感激，她緊緊握著浩的手：呆子，我的大作家，別擔心我，我要把你提前帶入小康……話畢，她丟下孤獨的浩，義無反顧地登上了南行列車。

婷走了，走得是那樣匆忙，走得是那樣無牽無掛，走得是那樣從容不迫……

一年後，婷攜帶大包、小包返回故裏，她穿上了上千元一套的名牌，頸上、耳上、手上，有黃金做點綴，兜裏也被票兒脹圓了。浩想，婷該滿足了，該靜下心來考慮他倆的事了。可她不，她要浩離職丟下年邁的父母同她去廣州……浩斷然拒絕了，婷暴跳如雷，形似母夜叉，這還是浩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她的另一麵目。婷罵浩，是窮骨頭，罵浩，是自私鬼……

真的是浩自私嗎?婷回來後，對她在外麵的工作掛口不提，浩多次關心地問她，她都支支吾吾。婷以前每次來信都說她在一家公司做公關，還說老板很器重她……婷的本事浩最清楚，上年文化補習時，她連初中合格證書都沒拿到，她能做什麼?她才出門一年，她帶回來的一切又是從哪裏來的?難道廣州真的遍地是黃金嗎?!

婷為剛才的激動有些後悔。她慢慢地靠近波，溫柔地想用她那雙曾經使浩激動不已的手，來抺去浩心中的疑團。浩像逃避瘟疫似地躲開她。浩說：婷，今天你不告訴我你在外的底細，我決不再與你多說半句!婷傷感地抓起一隻煙點燃，猛吸了一口，一連串的咳嗽聲從她喉裏發出。婷終於向波攤牌：她不是做公關，而是做舞女。不過，她認識許多有錢人，她已成了一個香港，一個台灣老板的幹女兒。婷說幹爹們對她都很好，出手也很大方，這正是脫貧發財的好機會。婷要引薦浩，學她的樣，去認那些老板做幹爹，去拜倒他們門下……還說他倆真正聯手，還怕發不了大財……天啦!!浩覺得好疼，好疼，浩的心被婷那無形的匕首，狠狠地捅了一下，流出了殷紅鮮血，化著傷心的淚，浩沒有再留下的必要。婷一把按住浩，婷怒不可遏，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她為浩吃盡了苦頭，為浩受盡了淩辱，為了他們的將來，婷不惜用青春去賭博……

婷見浩不言語，以為她的話感動了浩，她又拿出大包小包的物品和所有的鈔票，擺在桌上，嗲聲嗲氣地說：我的呆子，我的大作家，做人，可要靈活些呀!現在這一切都是我倆的，我倆的……

難以置信，這就是今天的婷?她丟掉善良，失去了人格，喪失了尊嚴!是她，撕碎了浩心中的夢，傷透了浩純正的心……浩隻覺得天地在旋轉，世界在瘋狂……

浩猛然直立起身，推翻了桌子，向著茫茫的黑夜衝去……

作者：張承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