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向前:野生魚

老王是廠裏的一名普通工人，業餘愛好就是釣魚，但他不吃魚。釣魚，不僅休閑娛樂，而且使他的一生有了許多驕傲。

老王年輕時跑大江大湖，可現在他認為大江大湖汙染嚴重，魚肯定不好吃了，於是就尋找山野裏的溪溝堰塘。一天，老王終於在縣城外十多公裏的大山之中尋找到一個大堰塘，老王懂得規矩，和塘邊的老農說好了，十五元一斤。老農姓陳，六十多歲，精瘦，是他那個年代村裏唯一的高中生。

老王每逢星期天就獨自前往，前兩次釣到兩三斤魚，讓他大喜過望，而更讓他高興的是前兩次釣的魚老陳都不收錢，就當送給他的。老王不著急吃這些大大小小的魚，將魚喂養起來，心裏算計著再有五斤時先給廠長和書記送去，廠長老婆是個魚貓，雞蛋糊煎魚是書記下酒的最愛。

老王心裏美滋滋的。釣魚，魚，讓他這一輩子和其他老工人就不一樣。調工資，分房子，兒子從一個崗位工當了電工，而今馬上要評為廠裏的技師，女兒早些年從基層的調到了機關當了辦事員……

幾十年間，魚，使老王追著江去，追著河去，追著湖去。他慶幸年輕時的時光沒有白費，慶幸自己和別人不一樣的聰明。每當魚兒提出水麵時，他的喜悅就和別人的喜悅有著差異。老王不僅釣魚，有時還買些土雞、土雞蛋送給領導和朋友，這在城裏都是稀缺農產品。

“你這魚塘魚不見得多吧?”老王問老陳。

“嗯，但也不少。”老陳答道。

“那改天我喊幾個人一起來釣?”老王試探著問。

“好的，價格就是一樣的，十五元一斤。”老陳回答。

半年後，老王該送得情也送了，於是約了廠裏幾個釣友一起去那大山的堰塘裏釣魚。

不久，一個釣友發現所釣的野生魚和城裏買的魚味道差不多，一釣友竟然發現那姓陳的老農在市場上專挑小魚買。釣友責怪老王起來，老王說自己不吃魚，不知道魚是不是野生魚。

受騙的事很快就在廠裏傳開了。老王想，他送去那些魚，領導們會不會認為是野生魚呢?那麼，兒子技師的評聘，女兒是否還能在機關工作……他擔心起來。

為了證實那魚是否是野生魚，老王鼓足了勇氣又一次扛著漁具到了堰塘邊老陳家。

“老陳，你這塘裏的魚真是野生魚嗎?”

“不是，也是。”

“那為什麼騙我是野生魚?”

“你當初來時，說是家裏有病人，我就信了你，錢都沒收你的，那時魚是野生魚。後來，我以為你家病人好，不來釣了，我去買了些小魚放進塘裏……可是不久你卻又來釣了，還領著別人來釣，還纏著買走我的雞和蛋。”

“可是我給了你錢的呀?”

“錢，就能買到一切嗎?我告訴你，你送我的什麼洗發水呀什麼酒也是假的”

老王一驚，那洗發水是過節廠裏搞活動發的呀，老陳怎麼知道是假的?不容他說，老陳又說話了：“我女兒在超市買給我的和你一樣的牌子的洗發水，你的像洗衣粉兌的水一樣;那酒更不說了，酒精兌的，幾十年前我就喝過，差點送了命。”

老王無語了，可老陳卻不讓步。

“現在城裏人說農村人騙城裏人，賣假農副產品;可我認為城裏人在騙農村人，你們的地溝油不是又賣給了我們?這社會，大家都在騙。”老陳說。

老王無語了，他感到臉火辣辣的。這時，他想到這個多年釣魚，開始是是自己家吃不完才送人，後來竟然成了有目的的送人。第一次是九十年代，為了不從崗位上減下來，竟然是因為給車間主任送去了幾斤野生魚保住了崗位。後來，送魚是假，找別人幫忙才是真的。

老王想起了那次減員，和他同崗位同年齡很憨厚的老張，減下來後拉三輪做泥水匠，後來自己開辦小工廠，現在成了縣城知名的企業家。

“以後說點真話做點正經事吧。你自己真要吃魚，等放養的魚再喂養一年半年，你來釣就是了，我不收你錢。”老陳的話把老王從回想中拽了回來。

老王想，莫非自己釣魚送人的事讓釣友泄密了?是的，現在沒有什麼能保密的。人和人之間多該有些坦誠，不能怨這個社會充滿功利與欺騙，其實都是我們是自己設的局……聰明的老王終於明白了。

回到家的老王緩過神來，他猛地砸掉自己的漁具，發誓不釣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