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祖波:又是一年割麥時
又是一年割麥時
作者:萬祖波
每年的夏季夜晚,吃過飯,到小區不遠處的公園溜達一下,是我所保持的習慣。一來是為了身體健康,運動運動;二來也是避暑納涼,享受一下夏夜涼爽的風。當我如往常一樣,走到湖心亭子裏坐下來的時候,不遠處一位老嬸打著電話,其話語內容我聽得很清楚“孩兒他爸,今天芒種節氣到了,過個兩三天就要割麥子了,你都準備好了嗎?”“你別給大孩兒老是吵吵,他願意用收割機就讓他用,這樣你也不累,不更好嗎?你想用鐮刀割,想省下一點錢,可是人家不認哩!”
老嬸的這番話,我聽得清清楚楚,覺得很是親近。為什麼呢?因為我是鄉村人家的孩子,對於割麥這事是最熟悉不過了。在當代高樓林立、公園廣場、超市影院、網絡信息多樣的現代化生活裏,對於刈麥這件事,我還是那麼的充滿感情,那麼的無限懷念,那麼的心痛流淚。這其間的勞苦、疲憊、酷暑以及辛勤、收獲、幸福,不是農民的人們,是根本體會不到的。由此,我的思緒也情不自禁的飄向了以往的歲月,以往的記憶。
我的故鄉位於孔孟聖地南側,是墨子與魯班的誕生地,種麥子是多少年的農事內容,因其平原黑土地土壤肥沃且水利發達的條件,所種植的麥子麵積分布相當廣泛,麥粒頗大,後來被國家農業部認定為“魯南糧倉”之美譽。在對收割機聞所未聞的年代裏,也正是我的小學及中學時期,割麥子是我感受最深的,一方麵是豐收的喜悅,另一方麵是體力勞作的辛苦。
故鄉的麥收是十分準點的,從不給莊稼人開玩笑。祖父常說“麥子不受三伏氣,芒種一過鐮刀起”那時年幼的我並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我隻能詢問祖父,祖父說的是什麼意思。祖母微微一笑,告訴我一種鳥叫做布穀鳥,在芒種前後就時常鳴叫,這一叫麥子就熟了,就要割麥了”從此以後,我便記住了祖母告訴我的布穀鳥的寓意。果不其然,這些年經過驗證真的是很準。可是,我所在的城市,在這麥收時節,並沒有聽到布穀鳥叫的聲音啊!
故鄉的麥收是十分揪心的,勞作起來也是特別的緊張。長大了才知道,之所以緊張究竟是怎麼回事。原來,麥子隨著季節時令,說成熟就成熟,熟的有時讓人無法做好割麥的準備。往往昨天大田地的麥子隻是發黃,第二天一早麥子變成了金黃,麥穗飽滿的將要壓斷麥稈。此刻如果還磨磨蹭蹭,沒有開鐮,甚至若無其事。那就慘了,慘的會讓你哭天哭地,無力回天。因為麥子熟透了後,若狂風暴雨忽然臨至,所有麥粒會全部灑落地上,隨著雨水衝走。收獲就別提了,所有的付出全泡湯了。故而又有言道“麥熟一晌,龍口奪糧”“麥熟九成動手割,莫等熟透顆粒落”如此道理,早在一千一百多年前,唐代著名詩人、有香山居士之稱的白居易就深有感知了。他在大約唐憲宗元和元年或二年的時候,寫了《觀刈麥》一首詩,開頭便寫到“田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這幾句。
如此緊張的時刻,又逢夏季酷暑的季節,也牽動著各方的心。我們鎮中心小學和中學。此時都會放七天假(稱為放麥假)學生幫父母割麥子。鎮幹部、愛心誌願者、縣駐地解放軍就會組成麥收搶割隊來到鄉村,幫助割麥子;地區、縣裏、鄉鎮也會層層召開麥收搶收會、張貼三夏割麥安全標語、逐處檢查道路是否暢通、逐個檢查打麥脫粒場防火情況、農技部門專人對打麥脫粒機多次巡查,發現運轉部位防護不到位情況、電機異音情況、傳動皮帶質量情況、電線及閘刀接線情況都會逐一解決。各方盡最大努力,保割麥秩序。
故鄉的麥收是十分勞苦疲倦的,無論社會怎樣變遷,物資何等豐裕,我堅信“那些經曆過鐮刀割麥的人們,想到麥收都會心中疼痛,甚至流淚一番的。”每當麥收勞作,天氣正是酷暑高溫的時候,風兒紋絲不動,土地熱的燙腳;可滿眼望著看不到邊的麥子,風吹時滾滾如波浪,如金光,散發著夾雜泥土味的豐收的氣息,怎不讓人喜悅激昂?這可是一年中農家人最大的希望啊!但又想到“夏季的天,屁孩子的臉,陰晴不定,說變就變”萬一來了狂風暴雨,那可就全完了。於是大家又顧不得感受豐收的喜悅了,趕緊彎下腰,左手抓麥子,右手摸鐮刀,向後拉一下,麥子就割了下來。前邊有編麥捆繩子的、後麵有捆麥子的、還有背麥捆的、還有裝車子的,大家脖子上都掛著一條毛巾,不斷的擦汗,過不了多久,擰一下毛巾,汗滴如水滴,噗嗤流下來。而地裏水盆中的西瓜、一捆捆的汽水、醃好的鹹鴨蛋,這些防暑降溫的美味,大人們哪裏還有心思去吃,大部分成為了我們小孩子的美味。大人們可就不易了,有中暑一屁股暈倒的、有中暑嘔吐的、有缺水嘴角起泡的、有被麥芒劃破身體甚至刺壞眼睛的、有累的蹲下後起不來的、有鐮刀割破手指的。直到後來,上了初中,我也編入了大人們的行列,正式割麥。也被麥芒傷過眼睛、也被鐮刀劃過手指、也中暑嘔吐過。
最讓我記憶猶新的就是我們兄弟兩個白天隻是吃了一個西瓜,一心幫父母高溫烈日下運麥子。幹活急切的父親,為了提早麥子脫粒,便與鄰居們搭夥,連夜用打麥機打麥去了。母親也忘記了給我們做晚飯,家中就連一滴水喝也沒有。嚴重勞累一天加之中暑的我們,開著吊扇睡著了,到了半夜我弟弟口吐白沫,我的鼻子大出血,幾條毛巾全染了我的鼻血。幸好母親回家拿幹糧,看到了這一幕,心疼的嗷嗷大哭,帶著我們上醫院掛針。因為這事,母親後來與父親狠狠吵了一架,責怪父親不知道疼愛我們,父親隻是低頭不語。家裏的老人們常說“割麥忙,孩子三天沒了娘”講的正是如此啊!
時光匆匆流去,農業科技一路不斷發展。如今有了收割機,再大的麥田,收割機走過,麥秸粉碎灑落到了地裏,幹淨的麥粒也流到了另一輛貨車上。幾個小時的功夫就完成了割麥這農活。人們無需一大早磨鐮刀、提前平整脫粒場、維修打麥機、再也不需要十幾天的時間,麵朝黃土背朝天,汗流浹背,手握鐮刀,一刀刀,一步步的割麥子了、也不需要看老天爺的風力和風向揚場了(起風時,用木鍁把夾雜麥糠的麥粒灑落於半空中,利用風力將麥糠刮走,留下麥粒)我打心底裏為科技的發達降低人們的體力勞動而高興。
可是,我也有些失落起來“吃盡苦頭,方懂珍惜甜頭”這是老家祖輩們信奉的哲理。人們受過割麥的苦,才真切體會到麥子豐收路上的難。所以,農家人多少年來總是精打細算過日子,從不大手大腳亂的亂揮霍,過日子的時候該買的東西必買,不該買的一分錢也不買。以至於多少年以後,農家裏走入城市的孩子,我仍然保持著這些優良品質、淳樸氣息。可是,再往後過幾年,幾十年呢?那時的孩子,比如我就要五歲的兒子,他們還會體會到這些割麥的勞苦麼?哪怕是還能夠看懂割麥時的這些場景嗎?
我覺得,是很有必要的,了解先人過往,總會啟迪後者心智吧?能不能有機會讓兒子用鐮刀割麥子,暫且不說。拍下鐮刀割麥的照片,給兒子看看,都已成了特別難的事。哎,情由至此,我的心中不禁陣陣失落起來。
哦,又是一年刈麥時,我發自肺腑的、真誠的、默默的祈願---
農民們,今年麥收順順當當,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