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輝祥:老礦工的崢嶸歲月
張輝祥
小區裏住著幾位老礦工,他們大多年近七旬,歲月的滄桑刻在了皺紋交錯的麵頰上。我時常聽他們話當年的崢嶸歲月,不是嘮嘮叨叨地懷舊,而是感受生與死的鮮活人生。
當年,無論是在礦井下,還是工棚,老礦工們都生活得很“軍事化”,循規蹈矩、嚴肅認真。一年礦上放一次電影就是過一個盛大節日,一年發件“藍布”工裝足以讓人興奮得熱血沸騰,一個上級指示能使他們舍生忘死,一個雷鋒的故事能激動得淚流滿麵,一篇王鐵人的事跡能湧起衝天的豪情,遺落在地下的一顆螺絲或半截焊被他們像發現金幣似的拾起……辛勞與血汗贏得一張獎狀、一枚獎章,而這榮譽也同樣需用血汗去維護。
說起當年礦上的那些事,是幹工作,更是幹革命,一股豪氣,風風火火。那時的機器搬移全靠人抬肩扛,礦工們人人都是“蠻牛”,吼著號子步步前行,爬坡時能把一雙雙牛皮鞋蹬裂,裂縫裏會露出黑乎乎的腳趾。老礦工容不得懈怠,礦堆裏容不下閑散,該較真你不較真,該這樣幹你卻那樣幹,他會聲嘶力竭地罵一通,甚至提起你的耳朵讓你長記性。早餐,他們一頓能啃四五個大饅頭,還能灌上三五碗的稀粥;歇息時,哼幾句革命戰歌,卷一根旱煙,“吧嗒吧嗒”地猛吸幾口,有滋有味地品嚐著這火辣辣的人生;在井下,礦燈與鑽機在光影變幻中譜寫著動感的搖滾之聲,他們一個個都像鑽頭一樣隨聲伴唱。
礦工,男人的活兒,“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是他們豪放生活的寫真。說起當年的老礦工,在井下傷了一寸兩寸的皮肉從不嚎叫,說因傷痛幹嚎的是孬種,寧可暴一臉青筋,舒一口長氣,出一身臭汗。流血了也會順手抓一把黃土往傷口上一撒,或再撕一塊舊衣布一纏,然後躲在不礙事的地方喘口粗氣。等精氣神緩了過來,礦場裏仍活躍著他們幹練的身影。他們常說,礦工,命硬,命軟了就甭做礦工。那年月,收到電報必是家中出了什麼大事,老礦工們手裏緊攥著電報,獨自麵對大山,或發呆,或沉思,或狂吼。等心緒平靜下來,又在礦場忙開了。當上礦工,就意味著與老婆孩子見麵少了,每月七八十元工資,一般都要養活五六口人。回鄉探親,老婆訴苦多、委屈多、嘮叨也多,嘟噥急了,雙拳不停地捶打在老礦工身上;返回礦場,下班後常常躲在沒人的地方掏出愛人或孩子的照片、信件什麼的,回味一下美好的時光,若見來人,慌忙把它們塞進口袋,一陣嘿嘿傻笑。
老礦工有著一種不朽的精神,他們就像一枚深藏的礦石,洗盡泥土,光芒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