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玫:春節午夜
因為工種,我喜歡上了黑色,穿著工作服、戴著礦帽和礦燈走向那隻有午夜的煤礦井下,在一切灰色憂鬱的感覺中找到了另一種喜歡。於是,我常常做夢,在無邊無際的夜裏,在一條沒有盡頭無限延升的路上,我不停地走。 井下的巷道狹窄,低矮,我走在其中,卻感覺異常的空曠,人在其中,隻有礦燈和水鞋的步子聲。 每次升井後如同在每個夢醒後的太陽光裏,品償出一絲絲甜的味道。在充滿了好奇和困惑中,夢想中的一隻孤零零的貓,隨我從小巷的這頭走到那頭,不經意間就這麼長大了。 我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在整個黑夜的上空回蕩。 夏天的時候,我常常在午夜兩點,放下手中的書本走出房門,像一個夢遊的人。 我不知道我想要幹什麼,我隻想看看,世界死去以後是什麼樣子的。 我聽到我的腳步聲在整個黑夜的上空回蕩。我略微有些興奮。 在山坳中間的礦區中生活著,偶爾也停著電,整個礦區一片漆黑,寂靜、虛無。春節的時候,天氣一天天冷了下去,整個礦區也是安靜得如在夢遊中一般,在同幾個同事巡邏中,原本還算亮堂的路燈倒成螢火蟲兒,零散在礦區內,零碎的炮竹紙散落在工人村的窗外和門口,粘在地上,成了紅色的地毯,讓人有了溫暖的喜慶。此時,一陣陣冰冷的寒意沁入肌膚,讓人抖顫不已。我真想吼喚礦區的爆竹,讓焰火撕碎這無風無際的寒流網,撕破這無邊無際的夜,無邊無際的黑,無邊無際的靜,但是這群峰和綠葉是不允許我的嗓子在這個時候發出聲音的。 因為冬天已快去了,春天快來了。礦工也許就需要這難得的一絲絲寂廖與純樸的喜氣,在不張延中迎來春意。 裹著寒霧向井口走去,往日機車的電孤和壓軌道的聲音已不見了,電機車正被油漆一新躺在井口的車場裏。外包隊公寓的燈光被窗簾一擋,透露出朦朧的光暈。這時候的家家戶戶用眼神抱著電視。那溫柔地笑語,從微張的門縫裏溜了出來,在距我們不遠的房間開放,在這午夜中,讓我有一絲感動。 在十幾年前的春節午夜,我同一個心貽已久的女孩,在距這千裏之外的燈光下,兩人隨著擠兌的人群中,數著路燈,從老家的那一條街走到另一條,這路燈多象我們的心跳。這燈光隨我心中流熒了一個又一個春節,關也關不掉。 這是曾經讓我神魂顛倒的午夜燈光,如今卻成了心有餘悸的疤痕。我們曾經在老家的春節午夜裏數路燈三年。可礦工的現實束裹了她的腳步,在那個雨季裏不再見我。 十幾年過去了,不知此刻她正對著誰的口氣,或擁抱著睡眠,或與這房內的人一樣,或也和我一樣想著那路燈呢? 在這樣的午夜,打開各自的心靈,傷痕也好,悔恨也罷。就讓當初的少年淚水在午夜裏洶湧澎湃,成為用心擊碎一切不平的動力河流,奔向海嘯奔向春雷。(淩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