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素華:井 巷 的 歌
陳現
深深的井巷,在你裏麵藏著多少秘密?
也許職業的關係,我多少次站在井口,看著風馳電掣的機車,拉著閃亮的煤炭,轟隆地開過,像在唱一首歡樂的歌。我也記得,那還是在上大學的時候,在北方的一個礦井,因為出事,我們擁擠到井口,絞車沉悶地滾動,像是嗚咽地訴說,遇難礦工隨著絞車的提升,被拉出井口,那場景,至今深深地留在我腦海,永世難忘。
深深的井巷,你給了我多少歡樂,多少傷懷!你究竟有多少魅力,讓一代代人,不畏艱險,不怕犧牲,去探索,去追求?
當我還是學徒工時,我問師傅:井巷裏,有些什麼?師傅很幹脆地說:煤!當我接觸到礦井的地質報告時,我們的先行者、地質隊的朋友已經把礦井的東西探得清清楚楚,儲量有時甚至精確到小數點的後幾位,也不過是幾千萬噸煤炭而已。
難道就是這些!
我認識一個采煤隊長,我們一起在井下采過煤,休息的時候,我們坐在工作麵的上風口,他用毛巾擦著汗,礦燈的光柱搖曳,他興奮地說:“你看這工作麵多漂亮!”說完,他忍不住哼起歌來。“漂亮”一詞把我的心震動。是呀,多美的一個工作麵!我仔細看了一下,煤壁整齊,溜子整齊,柱子整齊,頂板也切得整齊。的確是一個標準的煤麵,而要造出這麼一個漂亮的工作麵,不知要花費我們這位隊長和他的工友們多少心血!兩年前某天,當我在辦公室裏看到公司人勞部送來的內退人員名單,竟然也有他的名字,我的心裏不免一陣難受。我猶猶豫豫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同意他們辦理內退。而後,我給他掛了電話,對方傳來略帶傷感的聲音:“身體不太好,下不了井啦,又到切線的年齡,隻好退了。”聽得出,他對下井還是相當留戀的。我這位朋友最大的職務至隊長,年紀大了又被下崗,按照時下話來說,至少他不是個成功人士。但他畢竟為了追求美在井下拚搏過,我真想告訴那些研究人力資源的專家、教授們,要調動人的積極性,金錢的刺激或許有用,但要是把枯燥無味的工作變成一種美,讓人們去追求,也許是最有效的。
是呀,那黑不溜湫的井巷能有美嗎?那隨時都有危險的井巷,能有美嗎?簡直讓人難以置信。你說沙漠美嗎?遍地黃沙,一根枯草也沒有,卻產生“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名句,讓人讀罷忍不住就想直奔沙漠欣賞那雄偉的景色,可是,你要換下角度去看,大漠孤煙,就那麼一戶人家,多荒涼呀!況且煙還是直的,一點風也沒有,晚上肯定很悶熱,日子怎麼過呀?要是沒有全身心的投入,詩人能吟出那樣經典並傳世的詩句嗎?我們的礦工要不是全身心的投入,能在井下裏找到美嗎?
其實,在我們的礦山中,諸如此類“漂亮”、“美”的話語幾乎成了行話,隨時都可以在我們的職工的嘴中流出:“這條巷道真美”,“這管子鋪得真漂亮……”,我們的職工成了美的發現者和創造者。有時候,大家會非常興奮地相告:××巷道見煤了,煤層很漂亮。在我們這種資源相對緊缺的礦區,巷道已揭露漂亮的煤層,實際上是指煤層穩定、適宜開采,對於日夜在追求奉獻的人來說,找到漂亮的煤層,不僅僅是一種精神上的享受,還有大把大把的錢進帳,好的效益的出現,真是兩全其美。
真正在巷道打好煤層時,笑得最開懷的是我們的鄭老總,我們原先的總工程師。這位上世紀60年代就分配到礦山的地質學院學生,40年間踏遍了閩西的山山水水,可以說是龍永煤田的活地圖,曾經有幾次礦井因為找不到煤,打算關閉,也是在他的主持下,認真地研究,走對了路子,獲得了新生。我最佩服他的是他敢於表達並堅持自己的看法的精神。往往是對於一個問題,不管你是上級領導,還是剛出學校的學生,他可以跟你爭得臉紅耳赤,有時甚至讓你下不來台,以至有的領導批評他政治上不成熟,最多隻能從事技術工作,當不了官。我們也笑他,是一代不如一代。的確,他的爺爺是福州的大老板,老爸是上海名醫,自已隻能鑽山洞,而其兒子卻當工人。也許,並不是沒有那種強過上幾代人的基因。不過,在山溝裏,能飛出鳳凰的畢竟是少數。我們一“攻擊”他,他也隻能無可奈何地笑笑。但是,要是有人告訴他,那條巷道見煤了,他會立刻興奮地想找酒喝,或者拉著我們去唱卡拉OK,他的歌唱得其實不怎麼樣,但卻像對待事業一樣的認真。這時,往往從他口袋裏,掏出來的不是礦井煤層的柱狀圖,就是流行歌曲的歌本,諸如《瀟灑走一回》之類的,好幾首歌我都是跟他學的,不過,他走調,我也跟著走調。
深深的井巷,你還有多少感人的故事!
上天入地,老祖宗們是擺在同一檔次來說的。其實,從某一種意義上來說,入地比上天更困難。不是嗎,人類至今已能在太空中從容遨遊,卻隻能在地球淺表裏鑽來鑽去,了不起就深入一二公裏而已,事情就是這麼不平等,上天的,是英雄好漢,入地的,卻是諸如被稱為煤黑子之類的人,被人不屑一顧。不過,這種歧視,古已有之,《封神榜》中那個能鑽地的土行孫,不是給描寫得很猥瑣嗎?
其實,不管人們有什麼看法,那深深的井巷還正在延伸,從那井巷裏流淌出來的不僅僅是煤,也是一曲美麗動聽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