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乙:山村的早晨

山村的早晨

□ 竹　乙

　　人們常說犬吠、炊煙、溪水是東北山村景致裏的極致，帶著對這一極致的熱望，在新年的第一個早晨，我捂著耳朵，跺著腳，呼著霧狀的熱氣，漫步在山村不是很平坦的街路上。
　　山村享受不到海邊、平原一大早就同太陽親密接觸的超高待遇，照說已經過了太陽從東邊地平線升起的時刻，村子上麵用兩道高高的山杠劃出的一條窄窄的天空還是灰蒙蒙的顏色，看不出明亮，看不見陽光，更談不上看見日出時太陽周邊映襯出的橘紅色光芒。腳下的雪在嘎吱嘎吱的響著，北風吹著樹枝發出嗖嗖的聲響，公雞雄壯的啼鳴聲還是壓不過犬吠的聲音，偶有三五隻笨狗從自家的院子裏竄了出來，負責任地衝著我這個陌生人吠上幾聲。山村裏的人樸實，山村裏的犬也是蠻熱情的，犬吠是一種盡職盡責的表現，我把它理解為是一種對生人的歡迎。
　　不知不覺，鼻孔裏沁入了幾絲炊煙的味道，有點嗆，這勾起了味蕾裏對大餅子、粘火勺、苞米茬子粥的切切回憶。舉頭望去，家家煙囪裏飄起了縷縷的炊煙，它們打著旋，繞著彎，就像潑墨畫裏可輕可重的一筆，隨意地飄著，飄著，越飄顏色越淡，越飄煙縷越細，直至融入了本就不是太亮的天空裏。
　　溪水在村子裏自然是不可或缺的，它就應該躺在順著路邊的方向，我瞪大了眼睛沿著街路仔細尋覓，卻不見了記憶裏清涼涼的潺潺溪水。記憶裏的溪水該是隨彎就彎，隨坡就坡，嘩嘩地流淌著，如果有陽光便會反射出細碎的光芒。偶有大姑娘、小媳婦在溪水裏洗洗涮涮，手裏忙著，嘴裏也不忘東家長西家短的一番嘮著，讓村子裏不該見人的信息順著溪水傳到了下遊一個又一個的小山村裏，難怪山村裏的老輩人說，山村裏的大事小情是瞞不過人的……紛繁的思緒裏，我猛然想起，冬季裏的溪水是不會在眼裏遊蕩的，它已經被一層數九寒天的堅冰覆蓋上了，冰的上麵又落了棉絨一樣的雪，也可能是怕溪水凍著了吧。那就隻好等到春暖花開的時候再來親密接觸一次山村的溪水吧。此時的心情有點淡淡的遺憾，又有點迫切等待中的冥冥希望。
　　走在山村的路上，零下二十幾度的氣溫，我的嘴、鼻、眼睛的周遭結了白色的霧，不熟識的人看見一定以為我是一位笑容可掬的聖誕老人，可是我竟然忘卻了山裏的寒冷，記憶裏的熱情催著我繼續對大腦裏褶皺快速修複著。這個時候，灰蒙蒙的天已經回到了發白的本色狀態，放眼遠處，北麵山坡的雪不是那麼厚實，甚至有些殘缺，這可能是被太陽親吻過的緣故吧。南麵山坡的雪老老實實地趴在那裏，像是沉沉地睡著了，其實它還在均勻的喘著氣，沒有過一絲被陽光映照過的痕跡。茫茫的一片雪原，有著白雲一樣的純淨顏色，這是一個沒有被汙染過的山村，這是一片沒有被汙染過的雪原，他們壓根就不知道霧霾是什麼東西。雪原上插著一簇簇的落葉鬆，一簇簇的白樺林，就像拱衛山村的士兵，挺腰抬頭，持槍列隊，不懼凜冽的寒風，不懼瘮人的獸叫。鬆枝上停落著一堆堆的雪花，樹杈上也躺滿了白色的雪花，當然了雪掛也是不會少的，硬硬的雪地上被狗爬犁拉出的一道道轍往山林裏延伸著，袍子、獾子、野豬、野兔、野雞、黃鼠狼等等各種叫獸不叫獸的動物的腳印灑落在樹根下綿綿耀眼的雪坡裏。
　　修複大腦褶皺裏的記憶遠比接觸一件全新的事情要來得快，在不知不覺中，我的記憶已經修複完整，沒留缺憾。多年前，我曾經在這個山村裏居住過，山村的犬吠、炊煙、溪水是一生抹不去的記憶，山村潔淨的空氣在輕輕地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