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佳：“桂冠”下的槍聲

“桂冠”下的槍聲

步 佳

又想起關於“金黃鱔”的往事。

當年父親特別喜愛他那一支鳥槍，出遠門總是扛著。

那次是上山，我們是要到幺孃家去。父親的妹妹我叫幺孃，也就是姑姑，排行老幺，她出嫁到很遠的山上。到她家去，得走上將近一個白天的時間。一路上，我們遇到不少竹林，父親往往要賺鑽進林子裏搜尋一番，沒有發現斑鳩，畫眉也打。望著我手提的網兜裏幾隻死不瞑目的畫眉，父親說：兩三隻畫眉(肉)也能頂上一隻斑鳩(肉)了。

來到一個叫西山坡的地方，我們大約爬了一個小時才到達坡頂，坡的另一麵是一個很開闊的山坳。那裏有幾十畝稻田。稻田的中央有一個淺丘，淺丘上有一個約二十幾戶人家的大村莊，村莊坐北朝南，遠遠俯瞰好似一個特大的太師椅。父親告訴我，這個村莊過去是大地主的莊園。

令人注目令我倦意頓消、興奮不已的是那莊子的背後較高的地勢上，正正中中有一棵很大的樹，樹冠像一把撐開的巨大的雨傘。

最美妙的是，那棵樹上點綴了白的、藍的東西，那是天鵝，大約有百餘隻，像鑲嵌在樹冠上的寶石。這無疑是山坳最耀眼的地方，是村莊的靈氣所在。

我還從未見過這麼多的天鵝的聚會。在我的家鄉田野裏，偶爾才能見到這種“精靈”，原來它們的家在這兒!曾經讀巴金《鳥的天堂》時，似乎看到了鳥的聚會的盛況，但那哪裏趕得上我親眼目睹的這般情景的生動呢?

父親卻不如我之好奇，他隻是為我小孩子的開眼界而高興，他是多次經過此地，見慣不驚了。

我們下到山坡底，沿著一條石板路來到村莊的壩子上。幾條狗竄出來朝我們狂吠，引出幾個人來，其中一個便是父親要找的人——我們的本家。父親對我說過，這裏有一戶姓姚的人家，父親認他為哥。麵對本家，父親叫我稱呼他“大爺”。

本家知道父親的來意，在他的帶領下，我們穿過竹林，悄悄摸到了“桂冠”樹底下。

樹上有很多天鵝和白鷺，它們已經看到我們了，但它們卻並不介意，雖然有幾隻飛起來，可一會兒又落在樹枝上。他們好像並沒有見過因而就不知道父親手上握著的八尺長的東西幹什麼用。

我們的確到了天鵝的老巢。隻見樹下很大一片空地，沒有長草，地上積滿了天鵝的糞便，走路不小心就易滑倒。我還看到深藍色的天鵝蛋，據說是樹上鳥窩裏掉下來的，摔碎了。地上還有幾隻死天鵝，看樣子剛死沒幾天。本家說那是天鵝自己打架打死的。我卻不以為然，說不定是外出被人打了帶傷逃回來後才死於非命。

父親的槍早就裝上了彈藥，到了這時候他又朝槍管裏灌了一把鐵蛋子，我明白他的用意，多裝槍子兒雖不能“一網打盡”也可以多打幾隻。

父親舉槍朝幾隻相互依偎的天鵝

瞄準。

我心裏緊張起來，砰砰直跳。既想打下天鵝，又於心不忍。我知道，天鵝之死是不可避免的。父親的槍法沒問題，我曾吃過天鵝肉，那是父親在家鄉的稻田裏百米之外的獵物，何況這是十幾米的目標。

“砰——砰。”父親扣動了扳機。

但是沒有天鵝掉下來。隻見天鵝高叫著，飛起來。這是我們萬萬沒有料到的事——兩響。

怎麼會出現兩響呢?父親感到丟臉。扳機一扣，首先響了引火的炸藥，過了一秒鍾才引爆了槍管裏的火藥從而才打出槍子兒。天鵝也精明、敏捷，或者說是蠢笨的天鵝的本能吧，第一響時就起飛了。

更沒有想到的是，有些天鵝僅僅是跳躍了一下又原地不動了。飛起來的天鵝，在樹頂上空盤旋一陣後又落在樹上。

天已黃昏，他們可能不願離開家園。

父親趕緊裝槍藥。它吸取了教訓，藥裝得多，還特意用針把炸藥引進槍管兒的火藥裏，以便一觸即發。

天鵝，天鵝，上帝不會再保佑你了。

父親再次扣動了板機。

真是怪事!真乃天意?!又是“砰——砰”兩響。

隻見天鵝都飛起來了，帶著淒厲的叫聲，在樹冠上、在村莊上盤飛，他們的身影遮蓋了黃昏的天空，攪得整個山坳沸沸揚揚。爾後，有的天鵝落在附近的竹林裏，有的升上高空，飛旋一陣後越過西山坡不見影兒了。

本家說，等會兒他們還會飛回來的。

我想，天鵝這次算是交了好運，但未必前來“造訪”者都如我們這般“掃興”吧。

“為什麼天鵝會在這個地方安家?”我問。本家回答說：“據說這附近水田裏有一根金黃鱔。”

黃鱔是天鵝的美食，我腦子裏閃現出天鵝叼食黃鱔的情景。我知道，天鵝在這裏安家，村子的人一定要說這裏的風水好，杜撰出“金黃鱔”來也是情理中的事。

父親滿臉沮喪，一邊繼續趕路到山上的幺孃家，一邊自言自語：“隻好空手到你幺孃家了……金黃鱔，金黃鱔，難道是金黃鱔在作怪……可能是火藥回潮了。”

……沒想到，八年後我被分配到西山坡下的鄉中學任教。一天，我邀約幾個朋友去登山，並說起小時候翻過西山坡見到的“桂冠”，他們聽後興奮得不得了，帶上相機，一定要一飽眼福。

我們登到西山坡山頂，鳥瞰那個村莊，我卻驚呆了——“桂冠”依舊在，可“桂冠”上的白的、藍的“寶石”蕩然無存。

我們失望極了。“寶石”是什麼時候抖落的呢?

我又想起金黃鱔來，該不是金黃鱔遷徙了吧?每想到這些，總想問：金黃鱔在哪裏?誰能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