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美英:精明好強的母親

年近八旬的母親，一輩子精明能幹又非常好強。

最近幾年，母親一到農閑就會來縣城住一段時間。可是，住一段時間後總會不停念叨著家裏一起打牌的老姐妹。縣城四家子女無微不至的嗬護，也挽留不住她思鄉的強烈念頭。一到農忙，倔強的老媽，更是思家心切了。什麼大弟弟家，飯，沒人做了;衣服，沒人洗了;饃，沒人蒸了;門，沒人看了。可是，一到農忙結束，累急了的老媽卻又急切地渴盼著我們邀她：“怎麼到現在才打電話來啊?”你不邀她，她也不會主動來縣城子女家的。

一輩子好強的母親，即使強烈地想念我們，卻不好意思主動打電話給我們說想來我們家。賣手機的外甥幾年前給她一個手機，用了幾年，老媽還是不會打電話，隻會接聽;不會發信息，不會看信息;沒電了，也不會充電。

一輩子好強的母親，即使在農忙時節累壞了彎曲的脊背，曬黑了滄桑的麵容，疲憊了纖細的雙腿，來到縣城，卻閉口不提在農村受的辛苦。即使你問得再多，也是白問。久長了，我們也不會“多事”的。這麼大的歲數了，誰還會戳她的傷痛處，惹她老人家不高興呢?也許在她看來忙著總比閑著舒服呢。

一輩子好強的母親，每次來我家，卻總會“惹”我生氣，而且還氣得不輕。竟能讓我多少天餘氣未消，耿耿於懷。習慣晚睡的我，每天早上都會在睡夢中被迫醒來。自從老媽來我家，我都是被她“擾醒”的。一陣陣嘩啦嘩啦的水流聲，斷斷續續噗嗤噗嗤的搓衣聲，衣架掉地的啪啪聲，鍋碗盆瓢的撞擊聲，早晚定期的床前禱告聲，時斷時續的咳嗽聲，無時不刻地驚擾我沉睡的美夢。每次醒來的我，第一件事便是去搶奪母親手裏的活幹，好勝的母親都會埋頭繼續著她的“事業”，對我不理不睬不聞不問。

就這樣，每次“落敗”的我，總會厲聲斥責母親：您都多大了?!還偷偷地搶著活幹啊!每次，母親總是低著頭繼續做著，不聽你的勸阻，不管你的心疼。

我知道，母親是閑不住的。每次回娘家，看見八旬母親在和著滿滿一大盆的麵，洗著滿滿一大盆的衣物，疼痛總會挖我心般卻又不好當著弟媳的麵“說三道四”。每次回娘家探望母親，我都會鬱悶數日，心中總有一個解不開的疙瘩。

好強的母親也是我心中最能幹的母親。小時候，我家八口人四季穿的衣服是母親自己裁剪縫製的，所有布鞋都是母親親手做的。先用麵粉燎了漿糊，一點一點地塗在舊布上，少則四五層厚，多則十幾層。晾幹後按照鞋樣裁剪，然後一針一線納底。底做好了，再做鞋幫，然後再把鞋幫和鞋底縫在一起。小口鞋、鬆緊鞋、圓頭鞋、尖頭鞋、花布鞋、黑布鞋，母親總能做得細致精巧俊秀舒適，人見人誇。

好強的母親也是最有毅力的母親。小時候，幾百斤的大石磨，母親帶著我們姐弟幾人，像驢子一樣輪流推著，每次輪換的是我們姐弟六人，母親隻到該烙煎餅的時候才會下磨。最難忍受的卻是烙煎餅幾個小時的暗無天日的時光。濃濃的黑煙從鏊子底部竄出，迅速蔓延整個廚房，然後衝出大門直衝雲霄。母親烙煎餅就是在這樣的黑煙中熏烤幾個小時，脖子上的毛巾是又黑又潮，偶爾還會滴下濃黑的汗水。每次烙完煎餅，母親總是紅腫著雙眼，擦汗擦得滿臉紅一塊黑一塊的。這幅畫麵，終生刻在我的心坎，成為我生命的堅強支柱，工作的強勁動力，更成為我今天弘揚中華民族傳統美德的一麵大旗。

好強的母親性格剛烈。小時候，我經常被好強的母親打罵。用鐮刀割麥子豆子，母親一次能把八行，我卻隻能一次割兩行最多三行。就這樣，每次還遠遠落在母親的後麵。每當母親看見，就會轉身罵罵咧咧，罵我不停。每天從早上太陽未出，幹到九十點才會回家吃早飯;早飯後接著下地，要幹到下午三四點，才能回家吃午飯。午飯後緊接著下地，要幹到晚上的八九點才能來家。每晚幹活來家我都累得晚飯不想吃，大口喝著冷水，不想洗澡，偶爾疲憊到牙也不刷，在母親的罵聲裏呼呼大睡到天亮。

父親累急了就找事辱罵、毆打母親，母親累壞了就找茬謾罵、廝打我們。爺爺奶奶幾個姑姑是絕對不會過問我們這邊八口人的事情的。每一季的收獲時節，別人家分的糧食是一車一車拉回家，而我家卻是幾袋背回家的。直到包產到戶，我家分了24畝地，才真正體會到吃不完的幸福。

每一季的農忙中，我不是拉肚子就是眼皮上長著大大小小的“眼蹶”，偶爾還會身上起了很多紅頭膿瘡。重男輕女的父親不想讓我多上學，粗暴地阻斷了我求學之路。我隻好央求母親，“媽媽，我想上學!等我吃了‘皇糧’，我一定會孝敬你們的!”經不住我的軟磨硬泡，母親和父親大吵幾次後，父親最終恨恨地默許了我繼續求學。受夠了苦頭，終於熬到了“日出”，十幾年的寒窗苦讀，我終於走出了農門。

1998年12月19日，57歲的父親被一場大火殘忍地奪去了生命。他丟下我們走了，帶著永遠地遺憾走了!喝了幾十年的兌水散酒，滿臉大汗就著鹽豆辣椒大蔥，穿著當兵叔叔退下的舊軍裝，戴著叔叔退下的舊軍帽，整天眉頭緊皺的父親，沒有享受到人間一丁點的幸福和快樂。這是我心中十幾年來揮之不去的陰影，更是我心中永遠的痛。

母親，是給我生命的人，是我最親的親人。盡管年近八旬，她仍然擔心我受累，牽掛我冷暖，惦記我悲喜。讓我在身心疲憊之時有個溫暖的依靠，讓我在心情不佳之時有個掏心的訴說，讓我在寂寞空落之時有個心靈的慰藉。母親，你等著我，我們一起慢慢變老吧!

夕陽西下，我會推著你漫步田間小徑;朝霞滿天，我會牽著你的手傾聽蟲叫鳥鳴。摟著你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偎著你坐賞天空雲卷雲舒。母親，人生最美的境界莫過於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