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過生命的山脊
退休休息,是天道。退而不休,乃人道。我終於在某售樓部謀得個“保安”的職位,負責夜間財產安全。上崗的第一天,有些失落,400平米的大房子,電視空調,一應俱全。不付苦力,不案牘勞形,無人從旁掣肘,自由快樂。夜晚,一人居於內,心曠神飛,泡一杯茶,點上一支煙,或玩手機,或看電視,或翻閑書,就覺得400平米的大房子為我所有。也有煩惱不便處,售樓部裏外安裝了5個攝像頭,門頭上的球形攝像頭360度旋轉,半徑50米之內無以遁形,室內按走道方向交叉監控,財產遇到危險的概率幾近乎為零。震懾了盜賊,也讓守夜人心惴惴焉,晚上換換睡衣,或不小心做個鬼臉,來個造型,一舉一動皆被錄影,豈不成笑料哉。夏天蚊蟲猖獗,“利嘴入人肉,微形紅且濡。”苦痛難忍,訴之於經理,配以電蚊香,電文擦,科技滅蚊,人不愧為萬物之靈。稍安之後又遇驚險,夜半偶見老鼠出沒,花費了幾個夜晚,捕而殺之。售樓部的置業顧問都是年輕女子,想來沒有不怕老鼠的,我沒敢作聲。與她們交往中,有的稱我大爺,有的稱我叔叔,當向第三方提到我時,則稱“看夜的”,這多少讓我有些失望,不是忌諱老,而是覺著不太像單位的一員了。新來的小姑娘不認識我,客氣地問:你是來看(kàn)房的嗎?我調侃說:“我是來看(kān)房的。”她愣了一下,咯咯地笑:“你就是看夜的呀。”我隻要說“是”或者點頭或者微笑就可以了,偏偏不願意節約語言:“我是值夜班的。”這麼伶俐的小姑娘,不該說出引車賣漿販夫走卒者的俗語。我每天6點鍾準時接班,她們都會招呼一句:這麼早!從加重的語氣裏,我感覺到了她們的溫厚善良,是同情我太老實,夏天裏8點鍾天才能黑,沒必要大白天的就跑來。她們就提醒我,給經理說說,可以晚來一兩個小時。我說我有的是時間,早會兒晚會兒無所謂。不是把人家的好心當成驢肝肺,而是有意造成打發時間的錯覺,既表現了瀟灑又表現了工作,我這個老不死的。“看夜”的工作,無所作為,工作時間內,做什麼全由自己做主。就是時間的誘惑,才讓我噴出“無所謂”的,我想做的事不可對她們說。我這輩子積攢了不少書籍,說來羞愧,年輕時時間浪費的太多,又愚鈍懶惰,沒有誌氣,圈點精讀的幾乎沒有,有的書僅看個開頭,多數從未驚擾過。原以為退休可以隨意瀏覽了,沒想到瑣瑣碎碎一地雞毛,根本不是那麼回事。現在我每天帶著喜歡的書去看夜,她們下班後,我打開書本,售樓部成了我的豪華書齋。不計時間,任憑情致讀去,有時捧書竟夜,雖無紅袖添香,卻得心無旁騖之益,與才俊交談,恣肆地享受書中意趣。
人生入秋,葉子在樹上逗留的時日已經不多,深為“聖人不貴尺璧而重寸光陰”而驚心,我大事做不來,亦無超三界的善根,補課充電,一來不冤枉買書的錢,二來也讓自己的麵目別那麼可憎,即償我心願了。打工掙錢,無意中又得讀書之機緣,真是一大快事。快樂述於朋友,朋友點讚:“好!相信老弟,不傍不靠,有能力活得超然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