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斌:烈日之下
爾冬很不喜歡夏季,冬季出生的他,常常思索著能到世界上最冷的地方生活,因為他特別喜歡寒冷。可是,命運很糊弄人,從小到大,直到現在30歲出頭了,都沒親眼見過、摸過雪,這讓爾冬心裏很是惆悵。
炎熱的夏天在楊絮漫天飛舞即將完結的時候,悄然而至,早早換上大褲衩的爾冬,拿個大蒲扇,靜坐在父母家院子裏的石榴樹下,時不時拿起裝滿黃澄澄茶葉水的大塑料杯,灌上一口,然後從喉嚨眼裏打出一個響亮的嗝,臉上泛出滿足的笑容。這是一個周末,爾冬帶著媳婦、女兒從工作的東山口煤礦來到30多公裏外的農村探望父母。
爾冬姐弟3人,他是老三,也是家裏唯一的男孩,父母和兩個姐姐打小就十分寵愛他,吃肉先等爾冬吃夠了才動筷子,家裏要給小孩添新衣先讓爾冬選,雖然一家5口,但是爾東爹一身的木工手藝,讓這個家過的倒也殷實。爾冬就這樣無憂無慮,直到高中畢業。
“住咱村東頭的,李嫂的兒子,和爾冬小時候一起玩的,叫——叫——叫紅旗,是吧?冬子!”坐在堂屋門口,正和爾冬媳婦拉家常的爾冬娘,衝著爾冬的背影,嚷了一嗓子。“娘,小點聲,丫頭在裏屋寫作業呢!對,是叫紅旗,現在東北那做生意呢,聽他大哥說,生意挺紅火的,準備在那買房,接李大娘過去住嘞!東北那地方挺冷,還有雪。”爾冬耷拉著腦袋,盯著地上,一行螞蟻正在歡悅地搬移食物。
爾冬娘撥拉著幾個幹黃的麥穗,歎了口氣,“李嫂家3個兒子,個個都有出息。哎,俺家冬子,當年別寵的那麼狠,也該上個好學校,小時候冬子聰明著呢……”“娘,我去做飯了,大姐、二姐一會過來。”爾冬突地站了起來。
自打高考失利,家裏人勸說爾冬再上一年,爾冬聽得心煩,和家人鬧了幾天,留個字條就去南方打工了。十七八歲的,一個人,3年的時間,等回到家的時候,已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少言寡語了許多,跟著父親認真學了兩年的木工活。當看到鄰縣一個煤礦招收農民工,爾冬二話沒說,徑自拿著戶口本去報了名,真正成為了一個礦工。他說:“不能在家吃閑飯。”“爾冬,別那樣對娘說話,幾個月才回家一次,一上來就像吃辣椒的,嗆人。”爾冬媳婦站在廚房的水龍頭旁,邊洗菜邊對著爾冬叨嘮著,“娘年齡大了,喜歡說以前的事,就讓她說唄,你聽著。”
爾冬用力剁著案板上的排骨,“不是聽不聽的事,每次都說同樣的事,現在丫頭大了,聽著他爹以前的事,會怎麼看我這個當爹的,對丫頭的學習肯定會有影響,不能寵孩子。”兩口子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起來。
在東山口煤礦,爾冬一身過硬的木工活讓工友們刮目相看,誰家弄個小家俱什麼的,都去找爾冬幫忙,久而久之,爾冬幹脆在工人村集市上開了個家俱店,一邊工作一邊做著家俱,隻是這兩年礦工們更加喜歡成套的組合式家俱,爾冬的店也越來越冷清了。
“媳婦,要不我也像紅旗那樣,再出去闖闖。”爾冬盯著鍋裏上下翻滾的水花,突然冒出了一句。“那哪行?現在雖然錢少了,但是一家人和和美美的過日子,咱別總跟人家比。娘說是那樣說,心裏還是疼著你。”爾冬媳婦奮力揉著麵團,“餡子拌好了麼?中午大姐、二姐兩家人都來吃餃子。”
“可是,我想去看看雪。”
“大熱天的,哪來的雪,等今年冬天,你請年休假,咱一家去東北看雪,嗯,去找你那個紅旗兄弟。”
爾冬悶聲悶氣地回了一句:“知道了。”自顧自地拌起了餃子餡。
中午時分,大姐、二姐兩家人來到了小院,幾個孩子歡快地在院子裏打鬧著。石榴樹下,爾東娘擺好了碗筷,招呼著一家人。
吃飯的時候,爾冬耷拉著腦袋,有一口沒一口地扒拉著餃子,大姐夫看到後,滿滿地倒了杯啤酒,送到爾冬麵前,“啥事,說來聽聽。”爾冬把自己再出去闖闖的想法說了出來,飯桌上像炸了鍋一樣,你一句我一句爭執了起來。
爾東娘的嗓門本來就高,幾嗓子下來,原本喧鬧的院子安靜了下來,“這才安頓幾年,就要出去,不行,我不同意。”爾冬娘把筷子扔在桌上,氣呼呼地回臥房了。
“咋個不行,我看行。”一聲不吭的爾冬爹,抿了一口自釀的米酒,咂咂嘴,對著發愣的爾冬說道。
“爹,您咋能這樣說。”爾冬媳婦急紅了臉。“我看行,爾冬,你想出去,好事,但是……”爾東爹拉長了聲音,又抿了一口酒,“現在煤礦收入低了,我天天看新聞都知道這些事,就看你自己怎麼看。出去闖闖得先掂量自己有幾斤幾兩,爾冬你當年打工3年,知道外麵的事情,現在你成家立業了,爹娘不該問你這麼多了,自己看吧!”爾東爹說完,端起酒杯和二女婿碰了一杯,長歎了一口氣,起身到小院的空地上修起了午收時用壞的農具。
一頓團圓飯就這樣結束了,大姐、二姐去臥房找爾冬娘勸了起來,兩個女婿幫爾東爹修起了農具。
爾冬依然坐在石榴樹下,時不時拿起裝滿黃澄澄茶葉水的大塑料杯,灌上一口,然後從喉嚨眼裏打出一個響亮的嗝。午後的時間,就這樣慢慢地度過。
爾冬知道無論他有多少想法,無論現在麵臨什麼情況,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毛頭小子,他有了家庭,就要為這個家庭負責。彷徨了很久,不自覺中,爾冬慢慢走到自家田地上,聞著還留有麥香的廣袤土地,烈日之下,竟然不覺得一絲的炎熱。
“媳婦,今年冬天,我請個年休假,咱們帶著爹娘一起去東北看雪,去旅遊。”爾冬撥通了媳婦的電話,輕輕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