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海霞：給歉意一個紅包

去年夏天公司派我和同事去A市出差，下了汽車已經十二點了，我和同事在車站附近找了家餐館吃飯。剛落座就有服務員拿來菜譜讓我們點餐，我隨便點了三菜一湯外加兩碗米飯，服務員走後，同事悄悄對我說：“剛才那位女服務員老盯著你看。”我打趣說： “這有啥奇怪的，長得漂亮人見人愛唄。”

吃完飯後，我去結賬，吧台老板問我，是不是某鎮某村人，我驚奇地回答，是。老板笑著說，已經有人替我們埋過單了。我詫異地問： “不可能的，你肯定搞錯了，我是外地人，在這裏沒有親朋。”在我的再三追問下，老板低聲告訴我：“本來我是受人之托，不想告訴你實情的，但看你這麼執著拒收他人情義，我隻好當回長舌婦……”

聽她說完，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剛才那位服務員是小蘭，小蘭娘和我娘同村同齡，聽娘說過，小蘭娘是她們那群姑娘裏最漂亮的一個，不笑不說話，性格溫和得很。那時好姑娘嫁人不出村，娘嫁在了本村，小蘭娘也和村裏一小夥子對上了眼，可小蘭姥爺嫌男方家裏太窮，堅決反對，還把小蘭娘鎖在家中，活活把她逼瘋了。小蘭姥爺見自己女兒神經了，又改了主意，同意了女兒的婚事，但男方家又不同意娶個瘋子當媳婦，小蘭姥爺無奈之下，把瘋女兒嫁給了五裏外的一父母雙亡的懶漢為妻。

小蘭娘婚後生了兩個女孩，懶漢惱怒，整天喝酒，喝醉了就暴打小蘭娘，小蘭娘沒幾年就過世了。懶漢爹領著兩個孩子到處乞討，小蘭和妹妹也淪為小叫花子。有時懶漢耍無賴，領著兩個女兒來老丈人家，想把兩個孩子丟給老丈人撫養。小蘭姥爺是出了名的葛朗台，女兒死了，他不找懶漢算賬就不錯了，哪會讓自己再平添兩張嘴。小蘭姥爺和舅舅把懶漢一頓亂打趕出家門，連同兩個外甥女也轟出門外。

我七歲那年的冬天大雪下了一場又一場，一天上午，我站在大門口堆雪人，遠遠看見小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來，雪水浸濕了棉鞋。我平時見小蘭爹領著小蘭來村裏都嚇得趕緊躲在大人身後，那天看到小蘭凍得鼻涕都過了河，又聽說這次懶漢把小蘭獨自丟下就跑了，小蘭姥爺也不收留她，還把她趕了出來。我把小蘭領回了家，央求娘把小蘭留下。娘歎息道：“她姥爺姥姥，舅舅、舅媽都不收留她，我們收留她，她姥爺一家會同意嗎?”

娘說完，從竹籃裏取出兩個饅頭遞給小蘭一個我一個，那個年代，我們的主食是煎餅，饅頭當點心隨禮用，平時在家逢年過節才能吃到。娘把小蘭的棉鞋放在火爐上烤，傍晚時，娘讓小蘭穿上棉鞋，對小蘭說：“天快黑了，你趕緊回家吧。”我戀戀不舍的把小蘭送出大門，看看四下沒人，從懷裏掏出一個饅頭裝在她上衣口袋裏，那是娘給我的那個，我沒舍得吃。

幾年後，聽小蘭舅媽說，小蘭爹醉死在路邊，小蘭和妹妹被外地的姑姑收養，後來姑姑去世，好心的姑父繼續收養小蘭姐妹。這麼多年，自從七歲時在雪地裏送走小蘭，我再也沒見過她。沒想到在A市的餐館偶遇了，我都不認得她了，她竟然還能認識我。

我跑去後廚找到了正在忙碌的小蘭，謝謝她替我埋單，並問她，三十多年未見，她怎麼一眼認出我的。小蘭笑著說：“你右眼角有顆痣，嘴唇上也有一顆，我聽你的口音是我姥爺那裏的人，再說，小時候我還吃過你家兩個饅頭，這個一輩子也忘不了的……”

走出餐館，同事問我怎麼處理這事兒的，我說，可能在小蘭心裏，兩個饅頭的情義她一直想報答，否則對她也是一種遺憾，但我又遞給老板三百塊錢，這錢不是菜金，希望老板下月開工資時交給小蘭，就說是一位不知名的顧客給的小費。

同事笑道：“你倆真有意思，兩個饅頭換來一頓免費午餐，免了八十八元飯錢，你又支出三百元小費，這是什麼邏輯?”

我回答： “你不懂，那年我們家沒能收留小蘭，這麼多年我心裏一直感到歉意，這算我給良心包的紅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