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曉光：開房

一進臘月，家家置辦年貨，商家天天像過節，春運也隨即到來，人稠物穰，都是賞心樂事，熱鬧不分偏靜繁華。

小城電視台有個社會萬象節目，報道了一則新聞，家住水鶴小區的一對夫妻，今天下午在雲水間賓館開房，被掃黃行動大隊誤為嫖娼，帶進了某派出所。派出所所長已向當事人深刻道歉，並表示給予一定的精神補償。為了保護公民的隱私，電視台沒有說這對夫妻的姓名，給水鶴小區平添了幾分神秘氣息，人們愈加興奮，話題的熱度一下子倍增起來。有的說，現在的人，閑心真大，想著法兒弄些稀奇古怪出來，你說你兩口子開個什麼房，弄得滿城風雨的，兒女也跟著丟人現眼。有的說，這電視台也是吃飽了撐的，人家兩口子，抓錯了別吱聲不就結了，還給人家曝光，遇到官員有這事，敢曝嗎?議論並沒有滿足人們的好奇心，還相互打聽是誰，到底也沒弄清楚。

這事是明水和甘雲兩口子幹的。

明水是煤礦的工程師，老婆在老家的村小學當老師，他一直勸甘雲跟他到礦上住，老婆舍不得那幾畝地，更舍不得那份工作，死活不願意。兒子福佑初中畢業，來到礦區讀了技校，畢業也當了礦工。兒子的女朋友，他初中的同學，可沒有甘雲那樣的戀家情結，談戀愛的時候，就跟福佑到礦區打工了，後來結了婚，明水分的福利房給他們做了婚房，他又重返單身宿舍。兒子生兒子時，甘雲再也沉不住氣了，立馬辦了內退過來帶孫子，一家人總算在一起了。

那年明水的這個采煤隊遇到過老塘子，工作麵頂板破碎，安全隱患多，他擔心出問題，就放棄了探親假，憑他的經驗和嚴細的管理，他們隊渡過了難關，超額完成任務，還成了安全生產標杆隊，明水也被評為了勞動模範。過春節的時候，礦上把他老婆孩子都接來了，礦電視台還專門對他們一家子做了專訪，那個漂亮的女主持，很會煽情，采訪罷妻子，又問兒子，想爸爸嗎?想。福佑點點頭說。想和爸爸在一起嗎?這句話讓福佑的眼裏蒙上了一層玻璃花，咬著嘴唇，使勁地點點頭。你願意到礦上來嗎?願意。你和媽媽來礦上住，不就可以一家人團圓了嗎。不，媽媽說了，等爸爸退休，我們就可以團圓了。福佑這句話，讓主持人哽咽著說不出話來，那個節目非常感人。

10年後，老婆為帶孫子來到了礦上，明水20多年天天盼望的團圓實現了。每天下班就回家，不和工友們一起喝酒，大家就和他開心：20多年憋的，惡補呢?你不累，也該讓嫂子歇歇不是?那可是咱的親老婆呀。明水笑笑說，咱是那樣沒出息的人嗎?想孫子呢。把那事兒譏為沒出息，也不純是明水的牙口緊，兩室一廳的房子，小夫妻住大臥室，6平米的小臥室，做了雜物間，老兩口帶孫子住在客廳裏。小兩口出出進進，老兩口的活動隨時被監視著，既便是夜裏，也是小心翼翼，不敢弄出聲響來，這哪是有出息沒出息的事兒。想孫子是最實在的話，自從有了孫子，明水臉上的笑容隨時就能溢出來，工友們都感覺到，明水的興奮點低了，比從前更可親了。

明水隻要回到家，頭條事就是看孫子，睡著了，也要撩醒了。甘雲就吵他，孩子需要睡眠，再說趁他睡覺，我也能做些事。甘雲常常抱著孫子買菜，孫子睡著了，就拖地洗尿布，沒有一刻閑工夫。明水看著甘雲累，心裏很是疼惜，暗地裏抱怨，現在的兒媳婦生孩子，就是給老婆婆生的。小孫子自從出世，就一直跟著奶奶睡覺，夜裏喝水喝奶把屎把尿，甘雲一夜睡不多大會，睡著了，每每也是狗眯瞪眼的功夫。孫子百天的時候就長到21斤了，一周的時候達到了29斤，甘雲腰間盤突出，抱得很吃力，有時候，直不起腰來，就得先蹲下來抱，再慢慢地起來……唉，帶孫子累癱奶奶，真是天下最賤奶奶肉。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都咋想的，孩子對他們來說，就是一件藝術品，有興致的時候，就抱去欣賞一番，吵煩了，就咋呼，跟奶奶去，看看奶奶手裏拿的什麼好吃的，去聽爺爺講故事……唉，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小孩，他們哪還有這樣的體會。

帶小孩最能看見成績。小孩長得快，一天一個樣，從混沌無知，到呀呀學語，不知不覺，小孫子眼看兩周了。

聖誕節到了，單位上小青年們鬧騰洋節，明水到天黑才回到家，甘雲摟著小孫子在睡覺，鍋還涼著，他就匆忙下廚做飯。甘雲悄悄地起來，壓低聲音說，那兩個晚上不在家吃飯了。去哪了?甘雲微笑，今天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到市裏去了，說去過二人世界。明水鬆了一口氣，走出廚房，憐惜地望著熟睡的孫子，還二人世界呢。甘雲嘿嘿地笑著，年輕人，隨他們怎麼去。

小的去二人世界了，也給老的留下了一個二人世界，明水看著甘雲的笑臉兒，心突然動了一下，渾身像長滿了蒺藜針，刺撓著癢癢著，就像以前他探親假回家，一進門看見她時的那種感覺。雖說甘雲來這兒也快兩年了，天天能見麵，可夫妻的那啥，好像還沒有以前探親時的舒展暢快。甘雲覺著男人的目光有些異樣，心裏嗔道，溫情密意的，真難為情。她雙頰一陣暖熱，泛出潮紅來，身子跟著猛然收縮了一下，趕緊遮掩著說，晚上就咱倆吃飯，剩飯熱熱就差不多了。說著就扭過臉去，好似擔心孫子醒了。明水冷不防從背後抱住了甘雲，雙手粗暴地按在她胸前的敏感部位。甘雲嚇得一哆嗦，一聲尖叫剛要發出，忽地想起孫子在睡覺，就又急慌地咽回去了。她彎著腰，雙手去掰他的手，你幹啥?都這歲數了，快點鬆開手，孫子醒了。明水沒有鬆開的意思，還強行把她往沙發上推，甘雲覺著渾身立即酥軟起來，失去了抵抗的氣力，明水等不得了，幹脆把她抱起來，扔到了沙發上，這時，孫子哇哇地大叫起來，哇哇的大哭，衝出房頂，直飄到了九天雲外……明水黯然地坐在沙發上，像甘雲的腰間盤疼痛時一樣，起不來了。甘雲哄孫子睡覺，悄聲地念叨，爺爺是壞蛋……他也沒有心情過去撩孫子了，眼睛直直地望著一個角落出神。

元旦放假，一大早上明水就出去了，等兒子兒媳婦起床的時候，他拎著一盆水仙花回來了，一束筆直的水仙，綠裙青帶，亭亭玉立，站在無色水晶玻璃的果盆裏，正含苞待放。甘雲喜歡得不得了，捧在手裏觀賞，暗中和明水深情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心裏說，我還以為你忘了呢。兒媳婦把給公婆買的新年禮物拿了出來，是兩雙情侶棉鞋。明水對兒媳說，今天是我和你媽的結婚紀念日，我買一盆植物，作為紀念。兒媳婦驚訝地瞪著眼睛，今天是二老的結婚紀念日呀。隨即她又微微皺起了眉頭，爸爸就送媽媽這個?明水眼睛裏有晶瑩的光閃爍著，望著甘雲說，26年了，買一盆不嫌貧賤的水仙，一起養護吧，幸福要靠兩個人共同努力。兒媳婦的手顫抖了一下，若有所思，繼而興奮地說，好啊，今天我們在家帶孩子，爸爸媽媽也過個二人世界吧。甘雲笑出了淚花，還過二人世界，讓人笑掉大牙了，哈哈。為什麼不呢?很好啊，就去體驗一把。明水拍了拍衣服，果斷地做出決定。

明水和甘雲去了“有意思”喝了茶，逛了大潤發超市，明水特地選了“雲水間”酒樓，兩個人細說愛語，啜飲甘露，一直喝到下午，已是微醺。明水說，你來了，該買套房子了，這些年我一直想買房子，可總是攢不夠錢，覺著再攢兩年差不多了，卻攆不上房價漲的，越拉越遠了，就貸款吧，唉，再有10年，就苦盡甘來了。甘雲看著他認真的勁頭，抿嘴笑著，再過10年，我們也差不多了。明水憨憨地笑，有接戶口本了，咱安心了，以後咱要天天二人世界。甘雲嗤的一聲，彎彎的眼睛湧出一縷縷春風，你真不靠譜。明水知道她指的不是買房，而是那天晚上的荒唐，他臉上突然閃出詭異的神色，哈了一聲說，今天我要給你一個難忘的二人世界。不由甘雲分說，他顧自去開了房間。甘雲被他的舉動驚得目瞪口呆，少頃，便迫不及待地跟著他上了樓。

後來發生的事，已在開頭交代了，雲水間一個溫馨的二人世界，被掃黃行動大隊給糟蹋了，你都知道了。可能你要說，夫妻住賓館的多了，沒聽說被當嫖娼抓的。說來也怪明水，他開房是有預謀的，出門時就把身份證揣上了，而甘雲不會帶身份證逛街，沒帶身份證，人家搞不清楚，為了不冤枉好人，隻好帶他們到派出所去調查了。你說這事應該能講清楚。你給人家講理，人家給你講法，這年頭執法的，你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