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龍萬:母親的守望
寒冬臘月,皖西南的小山村,山上林木被風吹得似交響樂曲,村邊枯藤老樹上的喜鵲唱出春天的生機,山澗蜿蜒的溪流結成薄冰如一條舞動的長龍,迎接一個個返鄉過節的親人……
母親倚立在村頭小橋上,遠眺兒子歸來的方向。陣陣寒風撩起母親疏散的白發,被歲月刻下年輪般的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橋下溪水倒影中的粼粼波紋,如愛的導線隨風隨水傳遞著向前延伸、延伸……
20多年的軍旅生涯,不管我回不回老家過年,每年春節前夕,母親都這樣“守望”著,已從黑發等成了白發!
望子成龍是每位母親的心願,已過而立之年了,生命的標杆是否是母親期望的高度?我18歲邁出校門進軍營,在組織培養、戰友的支持和自身的拚搏,從戰士到班長,從排長到團級軍官,每天都充滿激情在履行軍人的職責使命,無愧於老母親對我的厚望。
母親40多歲得我,是她4個兒子中老小,且念我幼年喪父可憐很少責備,巴掌從未挨過頭,視掌上明珠。“慣子不孝,肥田出癟稻!”村上人總這樣說我,而母親置若罔聞,這也助長了我的嬌慣,平日裏調皮搗蛋、無事生非,常犯村俗惹怒眾鄉親。在校搗蛋時挨“先生”尺板時,她拿起我紅腫的小手,心痛地護著說,誰不讓你聽老師的話,活該!一次用彈弓將鏈樹果子把遠房哥哥的眼睛打壞了而躲起來,她害怕找不著我,眼淚奪眶而出……久不見我蹤影,她焦急不安起來,於是頻頻臨橋,不斷張望……
記得遠赴鄉上讀初中的時候,山村缺糧少吃,母親為了我在學校能和其他同學一樣買飯票吃飯,自己三餐都吃玉米糊和山芋。那時才讀懂母愛的眼神,聽母親囑咐上課不再分心走神了,課下也不再淘氣,向來都愛說話的我突然變得乖巧起來,倍受老師表揚。我是在教書先生大哥的關照下,成績直線上升到年級優等生,每學期還能帶上一兩張“畫紙”回來,母親像寶貝似地貼在堂屋上方的牆上,在我整個讀書生涯中都堅持期末“糊牆”,數年下來,貼滿一壁,那是母親為我“勾畫”的人生景圖。然而,還是因我個性太強,初三那年看了一部《凱旋在子夜》的電影,被影片中的軍人形象深深地吸引,從軍的意念深深種在我的心裏。
1989年是首次實行春季招兵,我不顧家人的反對,執意到鄉武裝部報了名,體檢政審都過了關,我天天都在夢幻著我身著軍裝的那股子神氣勁,可等來的卻是我年齡小了一歲的“噩耗”。記得那天新兵起運時,鄉裏10多個如我般大小的夥伴戴著大紅花,在鑼鼓和鞭炮聲中踏上征途的情景,像一把鋼刀深深刺入我的心髒!
四五裏地我都不知道是怎麼走回村的!直到村頭,看見橋頭上的母親才回過神來。明明知道母親是反對我參軍的,沒想到她還勸我不要悲觀失望:“明年再驗驗,你小子有的是機會。”母親的叮囑,無法使我一時跨越心靈的失意,禁閉臥室,不思茶飯,身子最終被擊垮,母親整日守候,遞茶送水端藥湯,還變著法子做好吃的調我胃口……1990年3月,當我也披紅戴花從那個小山村邁入軍營的那一天,母親送我出門就站在村頭橋上不斷地向我揮手……
軍營生活激情而吃苦,母親總是想方設法寄點東西給我,並讓大哥寫信給我,讓照像寄回家。那時,在軍營寫信也是次數很少,大哥有時抹不開母親的催促,幹脆自己拿著一張信紙念給目不識丁的母親聽。跟我一起入伍的夥伴們陸續回家探親,唯我始終不回!母親整天嘮叨著讓大哥寫信,一邊讓我聽領導的話好好幹,一邊囑咐讓我能回來探親!功不成就鄉不還是我參軍入伍給自己定的目標!當大哥來信說,母親每晚都拿著你在新兵連照的像入睡的時候,這個夜晚我在被子裏流淚,我想母親了!1992年底,當我扛著紅牌子回家過年的時候,3年沒有見麵的母親站在村頭的橋上早早地等我,在鞭炮聲中和鄉親們的簇擁下,母親牽著我抬著頭往家裏走,我知道母親心頭的自豪感!因為她的兒子是十裏鄉村第一個考入軍校的,在當時也算是個人物了。
歲月如水,我輾轉幾處交流到省軍區係統工作,離她老人家也近了,也是她該喝“回頭水”的時候,但老人家卻以過不慣城市生活而堅決不同我們生活在一起,仍在打新糧收新穀的時候催我回來取,摘果實時盼我回家嚐……每每“守望”不到,她便讓大哥給我郵寄點過來……如今,年過8旬的老母親,依然在土特產上市和逢年過節時“守望”橋頭盼兒歸。我每每有機會回家,帶給她的卻一直是短暫的幾天相聚,倘若臨走塞上幾百元於她衣兜,她總和我“拉扯拉扯”至橋頭,不願要,讓我覺得母親白養了兒子一場。
春天的步伐越來越近了,屈指可數的日子裏,我要回家看看,再也不能讓白發老母親在橋頭空等一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