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光:紙信馱來的家

那是一九七幾年的秋天，在東北長春工作的趙叔，給這邊水廠寫了一封紙信。當時廠裏缺少技術工人，趙叔的紙信二百多字，廠裏的人事科長看了當即回函說：“我們歡迎，你全家過來吧……”趙叔辦了調動手續，加上跨省搬家僅用了月把時間。趙叔的兒子立軍那時十二三歲，他冬天戴個狗毛皮帽，調往“朝陽一小”後，和我成了同年級的同學。後來，他家又搬到了南崗宿舍樓，我家和趙家成了一牆之隔的鄰居。

趙叔上班之餘，愛穿著那件藍卡其布的工作服，他少言寡語，沒有事的時候，常蹲在自家的門口抽著自卷的紙煙。他妻子王阿姨性格外向，善笑話音高，有時隔著牆都能聽到。王阿姨老家在皖北渦陽，她鄉音濃重，話語中常帶著“俺”字：“俺老家”，“俺小華、小紅”，等等。小華、小紅是趙家在這座宿舍樓裏添的姐妹倆，另外，他家在這27平方米的狹小住宅裏，又增了小明這個最小的毛頭小子。那年頭不講計劃生育，幾乎家家經濟困難。趙叔和王阿姨便想著去掙錢糊口。當時掙錢的門路不多，城市的閑人多選擇去石子場“砸石頭”補貼家用。我們住的西側大壩子下，圈有一石子場，這裏壘放著許多大石塊和人工砸好的石頭。

王阿姨頭上圍個毛巾，每天一早就去了石子場。她左手拇指和食指帶著護套，右手靠腕力掄著細竹把的“叮當錘”，這小錘子形如腰鼓兩頭尖，她坐著小凳不斷地敲砸著左手扶的石頭，“叮當，叮當”，石子場裏常是響聲連片。趙叔常利用早晚時間，扛著那長竹把子的“破石錘”去“破”較大笨重的石塊。他幹活賣力，就像一頭牛似的，用力舉起錘把，眼盯著石塊紋路，左砸一錘，右砸一錘……他“破”好了石塊，再一塊塊地搬到王阿姨坐的旁邊。然後點上自卷的紙煙，哼著他家鄉的東北小調回家去。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王阿姨先於我母親進了水廠家屬工廠。我母親身體不好，王阿姨和她上班同抬鹽酸壇子時，有意將係壇繩往自己的懷裏拽，讓我母親一截“杠頭子”，叫她省些勁抬。她和我母親同篩鵝卵石時，王阿姨捋捋袖口抓起鍬說：“俺大姐，你歇著，我來幹。”越是累活她越不惜力。趙叔一家的日子為此也過得歡歡實實。他家的大兒子自幼苦練繪畫，大學畢業後分配到了一家圖書館工作，一度成了這宿舍樓的驕傲。趙家的兩個女兒工作單位平平常常，但她倆都能苦能累。趙家的兩個女婿也都是普通工人，可掙外快都很“鑽擠”，尤其是小女婿，一身掙錢的本領。他家的小兒子成天就跟著他在外給人安裝修理空調，每月工資都在四千元以上。

趙叔當初一封簡短紙信，圓了年輕時調動的夢想。一些老鄰居時而提起：老趙一家如今兒孫滿堂，早先是一封紙信給馱來的。是啊，可一封紙信輕輕薄薄的，能承載多少世事風雨?但過往這許多年來，趙叔一家人硬是憑著甘願吃苦的精神，為這象征夢想的紙信，續寫出了平凡而樸實的故事。趙叔有時會說：“我們調到這邊來就是想認真幹活的!”多麼實在的話語，想想，這樣一家人生活在哪裏，日子過得不紅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