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芳:忐 忑(小說)
快到下午六點了,以往忙碌著下班的人似乎忘記這個點,變得異常忙碌起來。機關辦公室副主任張曉光也懶懶地坐在辦公桌前沒有準備收拾,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發現剛衝的茶水已經變冷,味道也變得苦澀。他心情越發變得不安起來,他順手拿起了一本《辦公紀要》,剛翻了一頁,又重重放下。也許以後自己就用不著了,還看這些有什麼用呢?他忍不住在心裏自嘲,不由得又在心裏輕輕歎了一口氣。他起身離座,環抱著雙手,靜靜地站在窗前,看著外麵的綠水青山好一會兒,他又重新坐回辦公桌前,用簽字筆在一張報紙上用力寫著兩個字:“忐忑”。
辦公室主任王子道熟悉的腳步聲從樓梯口傳了下來,剛才還在竊竊私語的辦公室瞬間變得鴉雀無聲。張曉光剛想要迎上去,賈天仁卻搶先跑了過去。兩人笑嘻嘻地走進了主任辦公室,關上了門,一副“閑雜人等不要入內”的架勢。也許這閑雜人等指的就是自己吧?張曉光忍不住對號入座,心情沉到了穀底。
回到家裏,妻子劉容正在廚房忙著做晚飯。一見張曉光回家,就趕緊叫他過去幫忙。張曉光如同沒有聽見,放下皮包,就疲憊不堪地仰倒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劉容一見他情形不似往常,就趕緊走進屋來。“怎麼回事?”劉容一臉茫然。
事情是這樣的。張曉光的工作單位是S省一家大型的煤炭企業。在大學畢業的時候,煤炭事業正是如日中天,張曉光放棄了當公務員的機會進入了企業機關辦公室工作。當時有同學潑他冷水,說他肯定以後要後悔。他隻是笑笑,義無反顧地進了這家企業。一直以來,他認真工作,又是機關的“一支筆”,為人謙虛和善,本以為很快就會有提升機會。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國企的人事製度是按資排輩,領導是能上不能下,而且還有著“一人升官,雞犬得道”的陋習。所以盡管他得到好評如潮,結果幾年後還在原地打轉。
去年好不容易,辦公室老主任退休了,副主任轉正,他如願以償地當上了辦公室副主任。就在他以為苦盡甘來的時候,煤炭企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潮。基層礦區有煤賣不出,外省的煤源又源源不斷地衝擊著原本薄弱的市場,改革已經勢在必行。昨天晚上,集團公司領導連夜就召開了機關人員“三項製度”改革會議,主題思想是公司以“三項製度”改革作為突破口,要求“革除弊端、改變陳舊觀念”,在公司內部盡快形成幹部能上能下,薪酬能升能降的機製,提高企業競爭力,實現企業長遠發展。同時,也宣布了要合並科室和部門,減免一部分管理崗和人員。
此次會議一開,在機關上下掀起了軒然大波,瞬間人人都感覺工作位置岌岌可危,每一個人甚至都被當成了假想敵。於是給領導送禮的、找關係說情的都成為了半公開的秘密。張曉光是一個骨子裏清高的人,不願意去找領導說情,更不要說送禮了。開完會就聽到了辦公室的管理崗要被減掉一個的風聲,張曉光很想找主任爭取一下,可發現還是張不了口,於是隻好選擇在辦公室裏傻等。聽說今天開會的內容就與人員定編有關。張曉光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在王主任那裏探個口風,沒有想到卻被自己的競爭對手同是辦公室副主任的賈天仁搶了個先。
提起賈天仁,張曉光的心裏就有點不舒服。賈天仁原來本不是機關辦公室的,是因為一個領導親戚緣故空降下來的,因為原本就是正科級幹部,所以也享受機關副科級待遇,和張曉光平起平坐。別看賈天仁平時吊兒郎當的,實事做不來幾個,但卻是喝酒的高手,拍馬屁的能手,所以很多領導常常指明要賈天仁作陪。雖然妻子劉容平時沒少勸他處事不要那麼書卷氣,盡量在領導跟前說點好話,但張曉光卻不願意,他堅信自己是有能力的,幹嘛要去做那麼虛無的表麵功夫。
“沒事,不是還沒有做出決定嗎?”劉容輕輕地撫摸著丈夫的背,安慰著他。“沒用的,估計我是第一批降下來的。”張曉光忍不住重重歎了一口氣。
“沒事的。”劉容柔聲說:“你平時不就是以大丈夫自居嗎?咱們能上也能下,能屈也能伸。最近,企業遇到了困難,我們要多體諒,等以後企業改革發展好了,還是不會虧待我們的。”
張曉光緊緊地摟著妻子,過了好一會兒,堅定地說:“我張曉光能夠在此生得一賢妻,已經別無所憾了。本來我還給同學說,要是我被降職了,我就去他的企業辦公室工作。他開出的條件還是很不錯。聽你這樣說,我就不走了。”
第二天早上,張曉光一身輕鬆地走進了辦公室,王主任一臉笑意地朝他招手。
“有什麼喜事嗎?主任?”張曉光恢複了以往的調侃語氣。
“對,有好事。不過也有壞事。”王主任故意賣著關子。
“主任,你饒了我吧,你給我說說清楚呢!”
“曉光,好事就是我們科室現在和宣傳部門合並了,你現在是辦公室副主任兼宣傳部長了。”“那壞事呢?”
“壞事就是你還是副科級,我還是你領導。哈哈。”王主任笑著轉身離開。張曉光被這個消息愣住了,他不由自主地問了一句:“賈副主任呢?”
“他呀,回原單位去了。現在不是要求機關精幹高效嗎?所以你以後是任重而道遠,我看好你!”
張曉光連聲道謝,原來心裏的“忐忑”是自己多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