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進步:你能有多累
袁澱是濉河煤礦綜采二區的一名采煤工。6年前,他所在的皇藏峪煤礦綜采二區隊建製全部調到正在籌建中的濉河煤礦。
新區各類配套設施跟老礦沒法比,新區的職工一律住單身宿舍,吃在食堂,要麼去礦外小飯店。下班後,除了睡覺還是睡覺。以前在老礦時,袁澱每次休班都陪著妻子楊柳去菜市街買買菜,逛逛街,要麼跟妻兒一起去市裏遛遛逛逛。
自從調到濉河煤礦後,每次回到家,袁澱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基本不出門。每次休班回到家,就像一條冬眠的蛇,蜷縮在床上,咋也睡不夠。
妻子楊柳很惱火,質問他:“你能有多累?一個大男人,整天窩在家裏,你跟我一起到街上去,哪怕給我拎著菜,我心裏也平衡點,再說你到外麵活動活動,曬曬太陽也好。”
每次楊柳這般埋怨他,袁澱都一聲不吭。因為他心裏知道,楊柳生氣的真正原因是自己的工資越來越少,少到了屈指可數的地步。
袁澱剛調到濉河煤礦的那兩年,每月工資都在8千塊錢以上,有時還超過一萬元。每當袁澱休班回家,從手提包裏掏出厚厚一遝印有毛主席頭像的百元鈔票。此時的楊柳那俊俏的臉龐就像盛開的荷花在風中搖曳,她恨不得把袁澱拉過來親幾口。
袁澱喜歡看妻子楊柳數錢的樣子。楊柳用左手摁住那一遝百元大鈔,右手的大拇指和二拇指飛快地一動一動地,速度跟驗鈔機不相上下,數完一千塊錢後,便會往右手大拇指和二拇指上吐點唾沫,同時大聲呸地一聲,好像數錢數累了似的……
袁澱特別喜歡聽楊柳這種聲音,這是喜悅之聲,得意之聲。這聲音讓袁澱心裏踏實了許多,自豪了許多。看妻子的高興勁,他覺得自己在井下再苦再累也心甘,也值得。
進入2012年下半年以後,全國煤炭行業一夜之間仿佛走進了西伯利亞,冷得讓人受不了。所有的煤礦工人就像那隻傳說中的寒號鳥,都在盼望天明,盼望著日出,盼望著早日壘窩,更盼望著溫暖的陽光早日普照到他們身上。但事與願違,工人工資翻著跟頭下降,一線職工出力不掙錢的日子就這樣來到了。
袁澱現在回采的1010工作麵是濉河煤礦的主力采區,煤層厚,傾角小,斷層也少。袁澱進礦快20年了,像1010這麼好的工作麵,他還是第一次見過。唯一不足的就是這個麵離井口太遠,從下井到工作麵,一個單趟至少得50分鍾,路上稍微耽誤一會,就得一個小時。從去年3月份搬到1010工作麵後,袁澱和他的工友們每天都累得跟狗一樣,就差吐舌頭了,一個班得淌多少汗,他們根本沒算過。這麼說吧,隻要進入1010工作麵,袁澱和他的工友們就開始淌汗,咋也擦不完。袁澱心裏納悶:這汗咋就這麼多呢,好像老家山腳下的老頭泉,一旦山洪暴發,泉水就淌個不停。
更讓人頭疼的是,濉河煤礦的煤油性大,每次上窯後都得用臭肥皂搓打半小時以上,不然,身上的煤灰根本洗不掉。這一年多來,袁澱覺得身心疲憊,真的太累了,再苦再累他也不跟妻子說。可每月工資並不多,這讓袁澱心裏很難過。每次聽到妻子楊柳說:“你能有多累?”袁澱心裏都想流淚,可嘴上不說啥,默默地忍著。
那天上午,袁澱和幾個工友剛上窯,隻見礦宣傳幹事江大勇拿著相機在燈房裏不停地拍著。
看見袁澱幾個人光著脊梁,滿臉煤灰。江大勇把鏡頭對準了袁澱幾個人:“你們別慌走,我給你們拍張照片!”
袁澱笑著問江大勇:“能不能給我單獨拍一張照片?”
江大勇一笑:“可以!”說著,把相機對準了袁澱。
“到時候能給我洗一張嗎?”袁澱滿臉希望。
“這沒問題!到時候去宣傳部拿就行了。”
兩天後,當袁澱手拿自己剛上窯的那張照片時,不禁啞然失笑。
周六上午,上夜班的袁澱從采掘樓一樓大廳裏自動取款機裏取了上月的工資,匆匆踏上了回家的中巴車。一個小時後,袁澱趕到了家裏。他像往常一樣把包裏剛開的工資掏了出來,順便掏出來的還有他那張剛剛上窯時的照片。
袁澱正要把工資遞給妻子楊柳,楊柳的目光卻緊盯在袁澱手裏的那張照片上,她沒接袁澱遞過來的錢,而是一把奪過照片,兩眼緊盯著照片:
照片上的袁澱,光著脊梁,滿臉滿身都是煤灰,正咧著嘴笑呢,露出滿嘴的白牙,可笑臉上和眼睛裏卻流露出無限的疲倦……
驀地,楊柳眼裏湧出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