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陽波:秋葵來敲門

■李陽波

從黃河故道寄來的秋葵。

秋葵敲門。用她那纖細如美人指的尖端，輕輕敲門。

聲音微細卻堅定，像是兩個音符在我門上舞動。

“叮咚!叮咚!”

紫紅芋是我多年前的一個學生。還記得多年前的第一堂課，我請大家為自己取個筆名。他給自己取了“紫紅芋”這名字，我問他，為什麼取這名字呢?他說：“紅芋是窮人的大米，不必照料就長得很好。紫色紅芋，有著優雅之美。以前，我太浮了，現在我要回到土地裏，踏踏實實地生活。”

那時，他挺直腰杆看著黑板，上課格外認真，寫出來的文章，總讓人暇思。10多歲的他，風霜滿麵，有著說不出的傷感。

離開學校之後，他回到鄉下，回到田裏當農人。第一年就種了“三A橘子”，他來電解釋，那是一種皮薄汁多的甜橘，我為那橘子取了一個特別的名字。多年前的冬日，他遠從黃河故道寄來一個我為他取名的盒子，打開盒子，滿目是紅了的橘子。冬日的陽光下，剝開一顆嚐嚐，滿室橘子香氣，入口果然美味。

於是，他從橘子重新開始生活，在大沙河邊的田埂旁，搭了一間鐵皮屋，住了下來。日日與田裏的農作物一起呼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農地猶如他的島嶼。

去年，遇到特大冰雹，橘子樹受傷，他難過不已。但是，他沒有被擊倒，再接再厲，改種小番茄，還說：“對不起，要再吃三A橘子得再等3年，等橘子樹慢慢恢複元氣。”

今年春夏之間，他寄了番茄來，打開紙盒，3種不同品種的小番茄在盒子裏閃亮著，猶如一顆顆閃亮的珍珠。

看到那些美麗的番茄，仿佛見他擦幹眼淚，暫別橘子，埋首種番茄。甜美的番茄猶如他的夏日旅行，繞過傷心的冬日，重新開始一個春天，重新在夏日收獲。

春夏時節，出版社安排我到黃河故道一家書店和讀者見麵，“紫紅芋”特別來參加。多年不見，他在風霜的背後，有了陽光的笑容。一直在故道種田的他，為了來市區的書店，買了一雙鞋。他說，多年沒有穿鞋子，大多在田裏工作，像野人一樣，忽然穿鞋，真不習慣。

可是，那天見著“紫紅芋”，就像見著他種植的小小紅番茄一樣，滿是陽光味道。他說起種田的生活，句句都是農人的智慧。臨別時，他說，接下來要種秋葵。

然後，時間飛逝。直到秋葵來敲我的門。

打開盒子時，驚喜萬分，一整盒的秋葵，像是綠寶石。嫩綠綠的蔬果，飽滿鮮豔，表麵有絨毛。

我發短信謝謝他，並且問他如何種出這美麗秋葵呢?他說：“秋葵是生命力極強的植物，隻要顧好土壤，就可長出美味果實。”

那麼，種植的秘訣是什麼?

他在手機短信上寫到：“愛護土地，用心對待。”

讀大學時，我在《詩經》裏讀過秋葵。《幽風·七月》：“七月烹葵及菽”，意思是在七月煮葵和豆苗。《詩經》裏的葵，也許是秋葵?五、六月栽種，七月采食。

我將水煮滾，把洗淨的秋葵放入，水再滾，秋葵轉為深綠，即可撈起，瀝幹，沾點醬油食用，鮮美無比。

可我想著，三千多年前，《詩經》時代的人們如何食用秋葵呢?

有時，我會將秋葵川燙，之後拌醬油、黑醋，益增鮮味。它那黏滑汁液，據說含有水溶性纖維果膠、半乳聚糖，以及阿拉伯樹膠，鈣、鎂跟鉀也很多，有益身心健康。

唐朝詩人白居易有詩說：“貧廚何所有，炊稻烹秋葵。紅粒香複軟，綠英滑且肥。”那句“綠英滑且肥”，說的正是秋葵煮食後的外形與味道。白居易也是將秋葵川燙嗎?今夜入夢，如果遇到白居易，也許可問問。

農書記載，秋葵又名黃秋葵、黃蜀葵、羊角豆，性喜溫暖、耐水、耐風、耐熱，不耐寒。從播種到采收約兩個月時間，采收期可連續長達兩個多月，果期為三月到十一月。原產於非洲或熱帶亞洲，早在兩千年前埃及就有栽培記錄。

可是，後來，秋葵如何旅行到中國呢?“紫紅芋”說，他不知道秋葵的旅程。他要到圖書館查閱。種植秋葵期間，他特別喜歡秋葵的花，花瓣五片，淡黃色，花期是清晨綻放，日落即謝。朝開暮落，果子開花後就長出形如美人玉指的果實，一星期內就得采收。

宋朝劉原父有詩說：“黃花冷淡無人看，獨自傾心向太陽。”指的就是秋葵之花?我又拋給“紫紅芋”一個問題。

晚間我煮了秋葵。這是第五天吃秋葵。

這次，我將秋葵橫切，果實內有種子，外形像圓圓的月亮。我把這些大大小小的月亮放在味噌湯裏。月兒在湯裏浮著，有如漂在海上。

喝著湯，嚐著秋葵月兒，忽然想起“紫紅芋”說：“土地裏，總有未來在呼吸著。我種植的是自己的生活，和農作物相依為命的生活。”

“叮咚!叮咚!”月夜裏，似乎聽見秋葵又來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