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軍:老 妻
我曾在《家有惡妻》和《老妻·老友·老狗》中記述了老妻的趣事和好處,但總覺得意猶未盡。我也曾心生怨氣,因為妻太“厲害”“強勢”,也曾用蘇格拉底的話安慰自己,蘇格拉底老婆是個悍婦,他說:“如果你能馴服一匹烈馬,那麼其他又有何難駕馭的呢?”
妻是山東人,就如山東人的性格,豪爽、俠氣,她從不在人背後說人長短,論人是非,若有人在她麵前說三道四,她還堅決地製止人家,她對是非連聽都不願意聽,更不說去傳了。妻身上有股男人的性格,按當下時髦的話可以稱為“女漢子”。妻年輕時早早被人稱為“老丁”,在單位上老校長、老書記,都稱妻為“老丁”,要說明的是老校長、老書記都比我們年長十好幾歲。有一年妻回娘家,老校長恰有事找她,老校長站在門口大喊 “老丁,老丁”,結果是嶽父出來,弄得老校長很不好意思。曾有外人對此稱呼感到奇怪,一般稱呼年長的男性老者為“老某”,少有對女性稱為“老”的,何況對年輕的女性稱“老”的更少有,對妻稱“老丁”是有某種尊敬的含義在內的。
妻為人坦率真誠,不記宿仇,一般男人都很難做到,但妻能做到。有一次妻和辦公室的同事為工作,吵得麵紅耳赤,連當事人都覺得這回已“翻臉”,以後再不會相互理睬了。第二天走在路上兩人碰麵,妻主動打了個招呼,這位同事以為耳朵聽錯了,前後看了看,見沒有其他人,問:“你是問我嗎?”妻說:“不問你問誰?”同事不由得豎起大拇指說:“你真是個哥們。”這位同事以後調到銅川工作,什麼時候見麵都以“哥們”相稱,有時給別人說起這件事都是個經典。妻說:“有的人這個不說話,那個不搭理,一輩子我咋沒有個‘仇人’呢?‘仇人’都是自找的。”
妻不懼官,對領導和同事能一視同仁,平等相待,從不厚此薄彼。人不懼官這是一大能耐,需要膽量,有時是天生的,很多人不具備這種能力,我就是其中之一。老校長五大三粗,一米八五的大塊頭,整天黑著臉,工作能力很強,很多人都怕他,我年輕時一般見他都繞著走,實在躲不開也是硬著頭皮答話。曾經有一位新分來的大學生任教,學生經常反映他上課有問題,老校長就去聽課,當學生喊起立時,不見老師,學生說老師鑽桌子底下了,足見老校長的威嚴之重。兒子小的時候特怕老校長,一見老校長就哭,妻說這不行,嚇著兒子咋辦。為此她對老校長說:“你見我兒子和藹一點,讓他摸摸你的臉,他就不怕了。”再見麵妻專門把兒子抱到老校長跟前,說:“摸摸伯伯的臉,啊不怕不怕,伯伯不是老虎不吃人的。”經過這個過程,兒子再見老校長不再害怕了。當然母護犢子,這是為人母的天性。老校長還曾對他老婆說,你認人眼要亮,要交人你就交老丁這樣的人,沒錯。
妻護子也護夫。我年輕時雖讀了不少書,也寫了不少文章,但為人木訥,不善於接人待物,按現在的話說是情商不足,有時不免被人欺負。有一年,教學主任聽我的課後,問我備課了沒有,我開玩笑說沒有。主任好打小報告,不知主任怎麼給老校長說的,老校長在大會上對我進行了嚴厲的批評。妻坐不住了,會後專門找老校長論理,說:“校長,他在下麵常說小車不倒隻管推,就憑他這三寸不爛之舌,還用備課?他用的教案還是三年前的。”老校長不信,妻到主任的辦公桌上將主任的教案拿來給老校長看,“你瞧,這上麵還有粉筆沫子,這是備課日期。”當時老校長的臉都氣白了,叫人把主任叫了去狠狠地罵了一通,說:“分明你不備課,還說人家?”主任臉本來就黑,叫老校長罵的臉都變成紫色的了。晚上到我家威脅說:“如今實行砸三鐵,我非把你當家的弄下井不可。”“主任你可聽好,如果你敢動我家人一根汗毛,我非叫人把你弄死不可,不信你走著瞧。”我還沒見過妻這麼凶過,主任咋呼兩聲,悻悻地走了。
妻是個熱心腸的人,也很愛學生,隻要她帶過的班,就與學生及學生家長建立了很深的感情,因為她經常家訪了解學生情況。那年頭農村學生背饃上學,有時一到星期五就沒吃的了,妻經常把學生叫到家裏吃飯,因此許多學生敬她、愛她。妻常說給人幫忙要俯下身子,不要怕吃苦,妻和睦鄉鄰,周圍鄰居不管有什麼事,她都熱心相助。至今當年分配來校任教的大學生,還經常念妻的好,許多人來校第一頓飯都是在我家吃的,八十年代不像今天這樣方便,街道上幾乎沒有賣飯的。
妻很有個性,在單位裏,有些年輕人稱呼她為 “丁老”,她真有“老”的範兒;在一些重要場合總是默默做一些服務性的事兒,說話得體,從不亂“截胡”插話;家裏但有重要事,總有很多人願意幫忙,這都與妻的厚道為人分不開。我常與妻開玩笑說:“我這一輩子沒把事幹大,要是把事幹大了,你定是個賢內助,真把你虧了。”
妻今年五十有六,已經退休。如今兒子已成家立業,常年不在身邊,隨著年齡日長,妻的重要性越來越重,老妻是個寶,一天離不了。妻二十四歲以前長在娘家,之後三十二年隨我,應了那句“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三十年風風雨雨、酸甜苦辣,真如陳年老酒,愈醸愈醇愈厚,也真的是血濃於水、相濡以沫了。
對了,我忘了說了,我和妻一個單位,而且妻子姓丁,兩口子一個單位不好,容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