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機紅:濤聲燈影品《荀子》
生活在海濱,常伴書聲與濤聲,耳聽家事、國事、天下事,因之習慣了品味有關海的文字。憶念裏《荀子·勸學》“河海不擇細流”的朗朗稚音還是兒時事,驀然間爛柯人已是濤聲燈影裏品荀子的“故能成其深”了:那是一種執著的人生理念、一種求索的民族精神、一種海納百川後人類存在的理想境界,它像是用濤聲對茫茫時空低語著《荀子》的心意:天人是相分的,人可“知天命而用之”,人類和諧統一的路徑是“化性起偽”。
荀子是戰國後期重要的唯物主義思想家,他的有關“天人相分”和人的價值等思想不僅影響了古代的治世思想,對當今以人為本的科學觀念的普適性應用,仍有一定的啟示。特別是依濤聲品味其《正論》的政教論和人生、人類命運的思考部分,別有一番滋味。
濤,自古結緣於人類,聽濤觀濤是古今棲濤人的歸意、夢濤人的心結:若說枚乘以《七發》的濤聲抒寫了大漢帝國的聲威;李朝威借《柳毅傳書》的濤氣渲染了李唐王室的富強;那麼楊朔的《海市》則以浩瀚的濤勢彰顯了新時代中國的雄魂。
聽濤,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夜裏聽濤又別有韻味,而燈影裏聽著海浪拍打著岸邊的濤聲細品《荀子》則更是人間佳境了:
“堯舜至天下之善教化者也。南麵而聽天下,生民之屬莫不振動從服以化順之。然而朱象獨不化,是非堯舜之過,朱象之罪也。……羿逢門者、天下之善射者也,不能以撥弓曲矢中微;王梁造父者、天下之善馭者也,不能以辟馬毀輿致遠;堯舜者、天下之善教化者也,不能使嵬瑣化。”
這是《荀子·正名》裏的一節文字,其中“朱”是堯子丹朱,“象”是舜帝,二人是曆史上不孝不悌的代表。“嵬瑣”二字古今釋義大致概括為瑣碎的言說和細行之人等,其相同點皆無言說和人的對象的確指。據接受美學交流理論的受體解讀角度原理和《荀子·非十二子》中“嵬瑣”所在的語法結構03manbetx 知,“嵬瑣”當有特指對象,否則《非十二子》不但部分語法結構不合語法邏輯,其思想的表達也處不清晰狀態。依當今史學界宋亦簫等學者的研究,“嵬”有指戴尖帽的鬼族人之義(宋亦簫《鬼方種族考》),則“瑣”字當是該族人所信奉的瑣羅亞斯德教的簡稱;依當代宗教和考古學界研究,該教是最早傳進中國的有相對係統的思想理論的外來宗教,其在公元前六世紀產生於中亞後由塞種人大約於公元前四世紀傳進中國(李進新.《西域研究》);荀子時代已發展至與中國傳統思想文化相抗衡。所以“嵬瑣”二字在《非十二子》中確指部分鬼族人信奉的瑣羅亞斯德教。該教以其始終不接受中國思想文化風習的同化而被《荀子》批判,表現在《正論》文則將“嵬瑣”引申作天下一切“不化”之人的代表,因為以時間論“嵬瑣”的確指對象不與上古堯舜等同時。所以《正論》的“嵬瑣”二字實聚焦了荀子的政教思想:它們既代表了《荀子》在中西早期文化交融中堅持中國傳統思想文化重視人的主體地位的辨證唯物的方法理論,又表現了《荀子》關於不同文化濡化中的人的主觀能動性理論,更標誌著《荀子》尊人尚賢的政教理論傳統的初步形成——對人類中“不化”的“嵬瑣”類群,亦當以“河海不擇細流”的寬闊胸襟海納之。
靜謐的燈,閃爍著陣陣濤聲;陣陣濤聲低語著綿綿濤意;綿綿濤意經時間隧道傳遞著數千年前《荀子》命運交響的旋律:
“天下”的命運問題在於各民族關係的和諧統一,各民族關係的和諧在於各民族內部家庭倫理關係的和諧,各種關係和諧的關鍵則在於個體人主觀的能動作用。達成和諧的根本方法是“化性起偽”,即以政治教化為主。《荀子》實際將家庭倫理和民族關係等問題歸於人類命運的問題思考,又將人類的命運問題上升到政治倫理的高度,從而形成其獨特的融個人、民族和人類命運三位於一體的政教理論。
燈影裏濤聲依舊,似呢喃著梁啟超的話音:“自秦漢以後,政治學術皆出於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