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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秉正:今 生 樂 作 讀 書 人

作者:張秉正 2015-10-02 22:01 來源:狗万manbet官网

有朋友和我打趣,你這輩子讀書無遺憾,當過處長、大學教授、子女上了大學,事業有成,家庭幸福……

此言不錯,但細細品味這“幸福”,便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1966年,我在皖北一所蜚聲省內外的重點中學——宿城一中讀高三,那場“史無前例”的文革急風驟雨,把我們這批莘莘學子上大學的梯子抽掉了,砸折了。

這所中學素來升學率高,1959年全國高考曾獲第二,獲安徽第一,我的老校長還榮幸地參加了全國群英會,受到國務院的表彰。

我之所以介紹這些,是因為作為這所學校的學生,當地叫“眼框子高”,多數都在瞄準著北大、清華、複旦等校,做著上重點大學的夢。

1966年6月,我和同學來到離城二十多裏的農場勞動,夜裏我還在蚊帳裏偷偷的打著手電筒學定律、方程式。

武鬥、大聯合,三結合、複課鬧革命……一幕接著一幕,誰知到後來,一鬧騰就是十年。1968年,我們這批老三屆在上山下鄉的浪潮中被一次性處理,農村學生回故鄉,城裏學生或投親奔友,或集體插隊,到農村到礦山接受再教育。

我先下鄉當農民,當民師,然後進了淮北一所煤礦當掘進工。

三百米井下,生命的禁區,我和我的工友們半蹲在陰暗潮濕的沾滿粉塵的礦坑裏,用手鎬開鑿岩壁……

就在這時,我歌唱著煤壁的溫熱,歌唱著工友們普羅米修斯式的盜火獻身精神,一篇廣播稿被一位礦領導聽到,引起了注意,當時礦區職工子弟學校要辦初中辦高中,我這個老高三學生自然派上用場。

1977年,終於傳來恢複高考的消息,在校的我和另外兩個老三屆同學都非常興奮,這時我們三個都已是拖兒帶女的了。特別是我,妻子費了三年時光才托人調進煤礦學校,剛算有個家,何況,她又要挺著大肚子上班。考還是不考?也許一生就這麼一次機會?考上便罷,考不上,又何顏見自己的學生,那時我正帶著高中畢業班。

三位老兄一見麵就談起這事,賭咒發誓,要考都去考,相互打氣,硬著頭皮報了名。其實心裏都很虛,功課一撂十多年……

一位很關心我的礦領導見了就對我說,老婆剛調來,還沒暖暖窩,又要考,礦上教書,多素淨,還折騰啥?……

是啊?他的話不是沒有道理,下鄉,進礦山,苦是吃得不少,一轉眼已是三十大幾了,第二個孩子就要出生了,還要學“範進中舉”……

現在後悔是為了將來不後悔,為了將來就“遺憾”這一次吧;朋友的勸戒還在我耳邊縈繞。

高考還有十多天!我和另二位老三屆開始暗地裏衝刺,白天頂班,還要參加一周三個下午的政治學習,晚上我讓班裏幾位學生幫我複習數學,深夜開始趴在床前模擬寫作文、做數學習題……

蒼天不負有心人,那一年我們仨都考上了大學,一位錄取了農學院,一位去了師專,而我考上了淮北煤炭師範學院。

礦山上下對我們真的不薄。開了慶祝會,還敲鑼打鼓,批紅掛花,校長帶著隊伍一送送到了幾裏之外的火車站。

下了火車,我的心又涼了半截。這是一所什麼樣的學校啊?一條幹涸的山穀,一片荒涼的山坡,沒有圍牆,一兩排小草房……來到簡陋不堪的宿舍放下行李,這一夜聽著山風的呼嘯,失眠了。

進校後才知道,我所在的中文係招收來的這批學生90多名中就有近70多名老三屆,班裏彙集了公社社員、大隊書記、民辦教師、煤礦工人、中小學校長、養豬專業戶、應屆畢業生。各色人物雜陳,奇特的班級結構,不同的人生經曆,開始了一種嶄新的生活。

而我們這些人生命仿佛才剛剛開始,大家沒有人責怪條件艱苦、簡陋,而把這裏看作是自己的精神家園,沒有水喝,就到山下幾裏路的機廠去打水;吃飯是八個同學蹲在地上一盆菜,一盆湯,一盆冰冷;沒有娛樂場所,就拎著小凳去周邊礦區去看電影。從老師那融融春水的目光,也可知道他們的關懷和親切。三十大幾,外語單詞背不上來,老師就給我們開小灶;體育課,單杠上不去又下不來,也未有人譏笑。“把過去的損失補回來!”“學習,永遠不晚!”大文豪高爾基的名言縈繞在我的腦際。大學四年我們發誓要讀二百本書,同學們激勵著,相互關心著,我們起得早,睡得遲,把家庭、子女、無邊的人生煩惱、困惑都拋到一邊。我曾為此寫道:

三十三歲,十六歲兩兩皆是擁抱世界的年齡帶著天真爛漫帶著質真樸拙從曆史的陰差陽錯中走過從困惑和迷惘中走過走向呼喊著成熟的陋室走向掀動沉甸甸的歡欣這裏是人生轉變的契機啊這是多麼值得慶幸的緣分

上了大學最可怕的是沒書讀,當時圖書館裏書籍寥寥“一書難求”。讀書中斷了十年,這代人好像特別有使命感,責任感,拚命讀書。夏日炎熱難耐,蚊蟲叮咬,夜讀書我隻好在身上抹上避蚊劑,腳上又套上了礦工靴子來對付挑戰。為買書我曾與同學頂著寒風,夜裏四點多去市新華書店排隊買書。排到我時,隻能買到了一本《儒林外史》,後來我一直作為教學用書,大前年去滁州學院講學,我對同學們說,你們是吳敬梓大文豪故鄉的人,為了讀他的書,我曾在寒夜裏排過一夜隊才買來。同學們聽了這句話都感歎唏噓。

大學畢業了已進入中年,突感到人生的責任越來越重,人生的從容越來越少。在學校裏,讀書,教書,著書。在書裏討生活,在書裏找學問,很容易埋在古文紙堆,束縛在小圈子裏。怎麼克服?一方麵讀書要寬博,要雜,像大學者林語堂所言“兩腳踏東西文化,一心評宇宙文章”打通文史經哲,讀古今,讀中外,注意學科交融,在這方麵,長期從事學報主編的我,工作閱曆也可謂“雜”。再一方麵,我也注意到知識麵要拓寬,然後由博到精。從個人愛好讀書興趣上看,我已涉獵到哲學,文學藝術,曆史學,新聞學,傳播學,影像學,民俗學等各個層麵,所謂“雜花生樹”,結下了不少方麵的一點果實。

另一方麵,縈繞在我腦際的是要在當今如何做一個“行動的知識分子”,當今時代處在千載難逢大變革大發展時期,當代曆史,人類生活史正在發生著深刻變化。一個讀書人僅停留在書麵文化上,在書齋裏肯定不會是一個滿意的文化態度。讀萬卷書,還要行萬裏路。“行是知之始,知是行之成”(陶行知語)還要關注腳下中國土地上許許多多實實在在的文化現象,生活在底層人的生存狀態,關注古代至今的曆史文化遺存。於是我拿起筆,到田野裏去,拿起相機,到社會蒼生中去,真實的記錄出來,寫出來,拍攝出來,從學校走進社會大講堂,講出來,還要發表出來。就這樣多年來寫了幾部書,多篇文章,有些已走上了國際交流平台,有些文章在國內外獲了獎。

我已出版了六部著作,發表了60餘篇論文。著書對我來說是十分艱苦的,作為校報總編,學刊主編,還一直擔任著教學工作。首先是沒有整塊的時間,隻有靠八小時以外作文章,平時靠晚上,周末或假期,這是我寫作最佳的時期,這時間往往是帶著愛人煮好的雞蛋之類食品來到辦公室(我生活的一個態度是“寧可廢寢,但不可忘食”)傍晚時,常常下樓去買一個燒餅充饑。記得出版第一部著作《實用新聞采訪與寫作》於1996年寒假,借來同事一間宿舍,天天泡在裏麵。記得除夕之夜,鞭炮震耳,家家開始吃年夜飯時,我才停下筆,步履蹣跚地走回家。寫作中,遇到的另一個困難是資料匱乏。我所在的大學,此類圖書資料不多。於是,便利用出差的機會,每到一地就先去新華書店買書;再是讓在人大、南大進修或讀研的一些學生幫助就地購置;三是上門向地方報社同行借閱。別人手頭的書借來,重要章節或複印或抄寫。一次借來某報縮印本,夜晚的燈光下怎麼也看不清,翌日清晨借助放大鏡,讓小女兒讀著我記著,再核對著。幾百字的小東西,沒頭沒腦地搞了一個早晨。

現在,隨著生活比較寬裕,我已購文史經哲,天文地理,藝術各類書籍有三千冊,互聯網的便捷更加拓寬了我的求知渠道,四年前我還開通了博客,已在鍵盤上敲擊近百篇小文章和上傳了我拍攝的相關大量圖片,與學生互動,與朋友及家人交流。

有人言“人過中年萬事休”,我卻把它改為“人過中年萬事忙”。“忙”是這個快節奏時代的特色。我和我的一些同行則在忙“學”,正如一位學長所說,我們在大學裏公開扮演的角色是老師,在心裏定位的則是學生。天亮一睜開眼睛,便想到是如何讀?如何寫?如何教?如何編?“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人生有限,學海無涯。樂在學海裏苦中作樂矣。當下我正重拾經典,讀孔子,老子,莊子,也讀亞裏士多德,韋伯。苦讀,就是要硬著頭皮去啃“經”,真正用心去讀,浸潤其中,力求讀出“神韻”,讀出境界和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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