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山裏的回族媽媽
汽車尾部吐著一路黑煙,吃力的往山裏爬著,最後用盡了吃奶的力,衝進雲裏,嘎然停在了一個彩霞與煙靄的空地間。走出車門,眼前是山巒疊嶂的山峰,朦朧的無法看清它的容顏。司機告訴我說,前方50米就是我要找的石板房。
我這次進山,是專門看望一位在北山礦上工作的回族老媽媽褚愛琴。說她老,其實也就五十七八,按現在國際劃定的年齡推算,她還在中年婦女的行列。她工作地點是在進駐礦山半山腰裏的石板房。專門為探親的家屬打尖、歇息、喝水、吃飯、通風報信,傳送信件。說白了也就是礦上在這安置的一個驛站。
礦上每月給褚媽媽800元錢,雖然不多,但她喜歡這裏,喜歡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因為這山後埋葬著她死去的丈夫,至今她已在山上守候了二十多年。丈夫是和她完婚七個月,來到北青山煤礦打工的,當時她已有七個月的身孕,想念丈夫,瞞著家人偷跑到礦上尋夫的。誰料來的那天,是個昏暗的日子,正好趕上井上塌方,她沒能看到丈夫,卻看到了一個血肉模糊,少了一隻胳膊的男人。要不是一個好心的斂屍工幫他縫補美容,她還真不敢認這個血色的屍體是她至愛的丈夫,她當時就昏厥過去。醒過來已在礦上的醫院,很多礦領導來慰問她,給了她二十五萬元的撫恤金,並征得她的同意,按照少數民族的風俗,把丈夫埋葬在礦區的後山。她當時為了肚裏的孩子,為了懷念丈夫,沒有回到河北農村,而是用撫恤金的一半在礦山的半山腰,丈夫的門前,蓋起了三間還算結實的石板房。另一半撫恤金寄給了丈夫的爹娘。她自己在這裏養育子女,守候丈夫。領導看見她的艱辛和對愛情堅貞,破格聘用她為礦上工作。
我認識褚愛琴老媽媽是幾年前的事情,當時是為了報紙版麵的一個廣告,主編讓我進礦洽談,誰知半路我要接手,結果不小心踩上了樹邊一個鍋蓋大小的馬蜂窩,沒來得及跑,就被馬蜂蜇了好幾個大包,腫了起來,司機小王和同事第一時間把我送到了白媽媽的石板房。當時的媽媽正在給工作的女兒做飯,看見我們,趕緊洗了把手,像母親埋怨孩子是的:“哎呦,我的主,怎麼一個人上山,這麼大人了也不加小心”。說著就從牆上拿下一個棕色的挎包,一邊清洗,一邊從包裏拿出一個銀針和一個火罐,又拿出一個小盒子,取出一個剃頭刀片,把我大包旁邊的頭發刮幹淨。燈光下,我忍著疼痛,看清了媽褚媽那白皙的麵容,瓜子臉上鑲嵌著一雙清澈的杏核眼睛,兩排潔白的牙齒比一般女人要幹淨的多。她看見我瞅她,就微微對我笑著說:“別怕,帥哥,我簡單的幫你處理一下在去醫院”。接著往我頭上吐了口唾沫,算是消毒。對她這一舉動,我還真有點說不清的難受,可又疼的沒辦法,隻見她用打火機把手中的銀針燒了一下,快速的紮破我頭上的大包。我稍微抽搐了一下,一股黑血就順著臉頰淌落下來,然後她用棉花擦拭幾下傷口,把燒好的火罐往腦門上一蓋,一分鍾後拿開,眾人一看,驚訝起來。腫包不見了,褚媽媽一邊包紮傷口,一邊說:“沒問題了,趕緊送醫院吧。”到了醫院,醫生告訴我,要不是我處理的及時,讓這種山裏的馬蜂蜇了會要命的。
不到一根煙的工夫,我信步來到褚媽媽的石板房前,對著屋裏喊了幾聲,沒人應允,這時從房後走出一年輕姑娘,二十有三,瓜子臉型透著白裏透紅的俊美,柳葉眉下也鑲嵌著一雙清澈的丹鳳眼,不用猜就知道是褚媽媽的女兒。“你是來礦上探親的嗎?”“奧,不是,我是專程來看望褚媽媽的,她救過我。”隻見她眨了一下透著靈氣的雙眼,咯咯咯的笑著說;你就是那位被馬蜂蜇了的記者吧?我有點羞澀的點點頭。不敢和她正視。我媽跟我提起過你,說你很帥,今天一見,果然如此,我叫白雪,你跟我走吧,她在山坡上的果園呢,隻要我一回來她準往果園鑽。也不管我吃喝拉。
春天,滿山遍野的草木從冬眠的酣睡中醒來,坡底幾顆老榆樹開始抽枝發芽了,小小的葉片看去毫不起眼,與半坡的杏樹淡雅的桃樹相比簡直不值一提。可是它沒有憂傷,在春風中搖著手臂自由的舞蹈。
還沒走進果園,白雪那銀鈴一樣嗓子就開始響起了:“媽媽來客人了。”喊聲剛落,一頂黃色的小帽站立起來,正是褚媽媽,她好像看清了我,像一隻搖擺的蝴蝶飄下來:“帥哥你來了,頭上沒烙上疤吧?”“沒有,褚媽媽,今天來就是當麵謝謝你,給你送幾隻雞。”“嘿,傻孩子,大老遠的,又那麼忙,有啥看的,礦上照顧大媽不錯,啥也不缺,再說這雞,大媽不能吃,你大媽是回族人,得吃阿洪宰過的。”我笑笑說:“我知道呀,早打聽過了,這是特意托人到省城‘回回馬家’買的正宗燒雞,你看還有商標那。”褚媽看了一眼,放心的拍了我一下說:“真是個有心的孩子。”這時我高興的不知說啥好,怕白雪聽見,詭異的趴在褚媽的耳邊悄悄的說:“褚媽我也是回回。”褚媽收起了笑容,驚呆的掃視著我,像是要找出點什麼,我舉著十指和中指對著褚媽搖晃著說:“正宗的....褚媽齋月快樂!”褚媽一下子抱緊了我,對著白雪說:“雪兒快去做飯。你哥要留下吃飯。”白雪不知我說了啥,讓母親這麼快樂。一邊回頭看著,一邊跑下山去。
褚媽媽把我當成了這輩子最親的人,領著我滿山遍野的轉,這片果樹是她親手栽的,那窩棚是她搭建的,還有那屋後拴著的兩隻羊是她從小喂養大的,看著褚媽媽那正宗其實的介紹,覺得褚媽媽真的老了,歲月已經開始在她額頭烙上幾道淺淺的轍印。我有點心疼的說:“你辛苦了大半輩子,該享享福了,跟我回城裏住些日子,咋樣?”“你們城裏,啊,那吵得,那空氣,嚇人。哪象我這裏清新,天然的氧吧。再說我還有工作,礦上也離不開我。”“咱辭了,我養你。”“你養我一輩子?”“那是一定的。”“她咋辦?”“誰?”“白雪,我也養。”說完我覺得有點不對,臉霎時滾燙起來,紅不紅我不知道。“傻孩子,那是你倆的事。”隻見褚媽媽又一指山後說:“其實我是真正離不開的是他,每年我都要讓白雪接阿洪上山給他悠遊墳,悄悄的叨念叨念。”
褚媽說完,我沉思起來,是啊,這山後有她的真愛,有她活下來的希望,有滿山遍野的果林和礦山,她早已和它們融為一體,茂密的山林,豐富的礦藏。仿佛是她生命永恒。 此時,我向山後眺望,那裏的樹木更加茂密挺拔,我看清了褚媽媽的眼神更加清澈明亮,意誌更加堅定不移,身子也開始隨著山勢越來越高,我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