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存愛:思親

第一次見婆婆麵的情景還曆曆在目。那時候我正和老公處著對象，我經常在老公的宿舍做飯吃。一天中午下班，我先到單位的食堂打菜，回宿舍的路上碰見老公出去，他說“你爸你媽來看你來了，在我宿舍等你哩，趕緊回去吧。”我急忙趕回宿舍，由於房間太暗看不清是誰，隻想著我爸我媽來了，進門看見床上坐了兩個人開口就叫“爸、媽”，誰知走近一看不認識，弄的我好尷尬。後來才知道婆婆和公公是專程由農村老家趕到單位來“考察”我的。

第一次在婆婆家過年，受到的是特別的招待。老公公早已將火爐生著，房子烘得暖暖和和的，床上鋪的蓋的都是一新的，三十晚上的年夜飯是免不了的，然後又是各色小吃，那時婆婆家有蘋果園，她家的蘋果又甜又大，到了晚上，婆婆拿幾個蘋果暖到熱炕上等熱了給我們吃。

後來有了孩子，老公在外地上班，我一個人帶不了，在孩子十個月大的時候就送回了婆婆家，我一周、有時一個月回去看一次，有一次回家，看見孩子滿臉是灰，手裏拿了一根燒燒饃（農村人把發好的麵搓成指頭大小的長條，放在灶火裏烤熟）啃著，我說怎麼把孩子弄成這樣了，婆婆說，孩子吃了燒燒饃好消化，再說“我這樣都把我娃養大了，還把你娃養不大”。我再仔細一看，孩子確實胖了，臉紅嘟嘟的，雖然臉上有灰，也掩蓋不住紅色的臉龐。

孩子快三歲時，我將娃接到縣上上托兒所，婆婆也跟來送了一段時間孩子，以後她每年都要到縣上小住幾次，給我們做做變樣飯，給孩子拆洗縫補棉衣，還反複給我叨叨她供她兒子我老公上學的不易，講村子裏的新鮮事。

婆婆有腿疼的毛病，經常吃藥，特別是70歲以後，農村地裏的活也幹不動了，就連上樓都非常困難，我們就張羅著給婆婆買一個低層的房子（我家原先住在七層）。經人介紹，我們買了一套一樓的單元房，不需要裝修就可以住。為“什麼時候搬家”，我第一次和婆婆鬧了矛盾。

那時候她腿疼的厲害，上一次七樓她中間要歇息三次，我就說“咱趕緊搬進新家吧，省的你來回上七樓不方便”。她說：“黃曆上說這個月不能搬家”。“黃曆上說不能搬你就不搬，就是因為你腿疼才買的房子，現在房子閑到那兒你也不住，還不如不買。”

“不是我不住，是現在不能住，我都問了蒲城的老婆了（蒲城一個神婆子），年內沒有好日子”。

“那你也不嫌腿疼了？”

“腿疼我能忍受，不要你管。”

“我就不信那什麼神鬼之類的胡說，趕緊搬進去，再說孩子上高三了，那邊離學校也近，孩子吃飯也就不那麼緊張了”。

“緊張也就是兩三個月時間，不妨事”。

“孩子總共就剩五六個月時間了，現在是最關鍵的時候，你不替你自己考慮也替孩子想想。”

“我不讓你們搬家是為你們好，你不聽神的話是要出事的”。

“我不要你為我好，你也不要嚇唬我，我是不會相信這些的”。

雖然自己很生氣，和婆婆頂了幾句嘴，回頭一想，老公公已經不在了，婆婆年紀也大了，一個人怪可憐的，所以後來她再說什麼我都不吭聲，自己悄悄的購置了新房所需的物品，為婆婆買了全新的床上用品。後來我們也沒有強迫婆婆搬家，還是等到年後正月底才住進了一樓的房子。

現在婆婆不在了，再想想婆婆當時說的話，雖然是一些神鬼之類的東西，但是她的內心確實是為我們好的，當時真不應該頂撞她。

住到一樓後，婆婆又做了一件讓我們所有人都反對的事。

住到一樓後，進出非常方便，於是婆婆開始了撿拾廢紙活動，每天在大街上撿拾人家丟棄的廣告紙，甚至碰見發傳單的人她就主動問人家要，看見那個商店扔掉了紙箱子就趕緊拾回來，不幾天，家裏到處堆的都是爛紙箱子，看著人都心煩。我、老公、小姑子全反對她，“咱家不缺錢，你也不缺錢，不需要你拾破爛掙錢”，我說。

“我哥我嫂子都挺孝順的，給你的錢足夠你花了，你在外邊拾破爛，給人家臉上抹黑，讓外邊人怎麼看？”小姑子也批評她。

“不要你管，你們都有錢，看不上買廢品的錢，我老婆子能看上這小錢，我不給你任何人臉上抹黑，我高興”。

　每次在大街上看見空瓶子、或爛紙箱子她都眼睛發光，象拾到了一個金元寶。特別是將廢紙買後那個高興勁：“我今天紙箱子賣了兩塊錢，到集市上買了些蘿卜、蔥。”“我今天廢瓶子賣了五塊錢，買了些青菜、豆腐”。從她津津樂道的表情上，我能看出婆婆發自內心的自豪感和幸福感，從此後我們再不阻攔她，隻要她高興，我們也高興。

婆婆在世的最後兩三年是在縣上度過的，婆婆愛旅遊，我就領著她乘飛機到陝北去看他兒子，去看大漠風光；領著她去看漢中的油菜花，去逛關山牧場，去九龍洞、去洽川濕地、去黃帝陵、去壺口瀑布等地遊玩，我忙的時候就鼓勵她跟團出去，給足她路費及花銷。兩年來先後去了北京上海南京等大城市，去了蘇州杭州等地，原計劃還要去趟台灣，由於當時輪船失事、飛機失聯，所以取消了所有的外出活動。

婆婆一輩子勤勞，為了孩子們吃飯，她用盡一生的心血在土地裏刨食；為了孩子們穿衣，她挑燈夜戰，紡線織布做鞋縫衣服。到老了也不願意閑著，給我做各種各樣的飯菜，之餘又納鞋墊、做十字繡。

2014年夏季，好像天氣特別熱，婆婆腰疼的病加重了，隻能躺在床上休息。躺了一個月後，她嫌縣上熱自己又做不了飯，非要去我大姑姐家，說大姑姐家的土窯涼快，於是我在禮拜天用車將她送了去。誰知，這一去她再也沒有回來。

在大姑姐家的半個月時間裏，我中間去看過她一次，當時她牙疼正打著消炎針，大姑姐說婆婆上火了，打了幾天針已經強了。我說土窯這麼涼快怎麼還上火了。

農曆的七月初七是我娘家媽的生日，我早上購買了一些東西帶上女兒和內侄女開車往娘家趕，在高速公路上我接到了小姑子的第一個電話，說是婆婆病了正往醫院送，問我在哪兒，叫我趕緊回來。我心想婆婆病了先住院看病，於是我打電話叫一位朋友送去了兩萬元，心想自己回娘家轉一圈再回來看婆婆也不遲。半小時後接到了第二個電話，叫我趕緊返回，婆婆病情嚴重。我立馬下高速緊接著再上高速，急速返回。但是已經晚了，回家見到的隻是穿好了壽衣躺在老家土炕上咽了氣的婆婆，我失聲痛哭，“媽，你怎麼成這樣了？這怎麼回事呀？這不是真的。”

這是真的，這是事實，但是發生的太突然，我們都無法接受。婆婆走了，在清理她的遺物時，發現她還有存單、保險單共計8萬餘元，還有一盒子鞋墊，足夠我們姊妹五個小家每人分得一雙的。

唉，婆婆，你把這些錢攢下幹什麼？平時給你的錢舍不得花，老公公一輩子的積蓄你也存著，有時給你買幾件好一點的衣服你也嫌貴，自己省吃儉用一輩子，這些錢給兒女留嗎？我們不需要。該你花的錢還是給你花吧，婆婆，你安息吧。

婆婆去世了，再也沒有人把飯做好等著我回家吃飯了；婆婆去世了，再也沒有人陪著我開車出遠門了；婆婆去世了，再也沒有人叫我拉著她回老家種菜除草了；婆婆去世了，再也沒有人叫我拉著她走親訪友了。每當我走進家門的時候，我就能感覺到婆婆還是好好的躺在北邊房子的床上，就能感覺到她在某一個角落注視著我，為我祝福。

婆婆，安息吧，不孝媳永遠懷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