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進步：吃麵條
肖城滿頭大汗地正在礦食堂裏吸溜吸溜吃麵條，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肖城掏出手機，臉上立即像綻放的鮮花，頓時咧著嘴笑了。電話是妻子莊媛打來的，肖城停止了吃麵條，側耳傾聽。
“肖城，後天該你休班了吧?”莊媛在電話裏柔聲細語，似鶯聲燕語，肖城心裏立馬蕩過一陣春風。
“該我休班了，可我不想休，俺區回采的1010工作麵條件好，一個班能割三刀煤，這個月好好上班，到月底肯定能挖一勺子!”肖城好像手裏正拿著一疊百元大鈔，說話也硬氣。
“肖城，你還是回來吧。俺表妹後天出嫁，俺叔的孫子後天剪鴨尾巴，兩條事情弄一塊去了，我隻能去一家，你回來吧，咱們一人去一家!”莊媛在電話裏懇求肖城。一聽說一天攤上兩條事，肖城的心猛得一縮，像被蠍子蟄了一樣，臉上的笑容頓時沒了蹤影，瞬間變得扭曲起來，如同吃了苦瓜。
5年前，肖城從老礦調到百裏外正在籌建中的新區礦井，從此過上了單身漢生活。
以前在老礦，大多數職工的家都在工人村，工資也高，所以花錢根本不在乎。肖城平時跟工友們在礦門口小飯店喝酒，最少得40塊錢一瓶的枝江大曲，或者是迎駕金星、銀星。調到新礦後，職工們幹勁十足，他們都知道新礦產量高，能掙大錢。誰知剛剛掙了兩年大錢，全國煤炭價格下降，職工工資翻著跟頭往下降。兩地生活，職工們不得不認真考慮花銷問題。
再到食堂吃飯時，兩個人在一起喝酒，要麼買10塊錢一瓶的小刀酒，要麼買15塊錢一瓶的牛欄山酒。隻有朋友來了，才買檔次高一點的，一瓶30或40塊錢左右的白酒，至於迎駕銀星、金星，他們不敢問津。
更讓肖城發愁的是，單位將近兩百口子人，幾乎每個月都要碰到一兩件事，年輕的工友結婚、生子，年紀大一點的職工女兒出嫁，兒子結婚，還有的是父母去世。碰到一件事就得花兩百塊錢，關係好一點的拿300甚至500。單位工友有事得去，妻子莊媛的娘家有事也得去，肖城老家還有親戚，老礦亦有朋友，紅白喜事，最多的一個月竟然攤上了12條。去年9月份，肖城開了3100元錢，光喝喜酒花了2800元，那個月的生活費是向別人借的。
肖城經常歎息：人都說秋風秋雨愁煞人，如今這人情禮節愁煞人哪!妻兒在家裏得吃飯，得花錢買東西，自己在新區礦井也得吃飯，買日常用品。不錯，現在新區礦井一個月能開四五千塊錢，可三下五去二，一個月就所剩無幾了。肖城開始了省吃儉用。
其實，不光是肖城省吃儉用，單位其他工友，包括其他單位的職工，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勒緊了褲腰帶。肖城和他的工友們晚飯經常喝一碗稀飯，吃兩塊錢的包子。稀飯免費，一碗不夠，再來一碗，隨便喝。唉，稀飯真稀呀，能照見人影。肖城心說，這就不錯了，天下哪有免費的午餐，能喝上這樣的稀飯，還抱怨啥?食堂老板不是慈善家，他們不是在賑災，就沒聽說誰跟錢有仇。
肖城給自己定了吃飯的標準，早飯和晚飯一樣，各吃兩塊錢的包子，喝稀飯。中午花5塊錢打一份菜，再買一塊錢的饃或一碗米飯，一天生活費控製在10塊錢，絕不超過10塊錢。見肖城這樣，單位不少工友紛紛效仿。
肖城在礦上吃飯的情況被妻子莊媛知道後，她很生氣，跟肖城吵了起來：“工資再低也得吃飽，你在井下幹這麼重的活，一天10塊錢哪行?”
肖城一笑：“現在是綜采機械化，不累人!再說，別的工友天天都這麼吃，我哪能去大吃二喝!”
時隔不久的一天，肖城吃過晚飯往家裏打個電話，兒子接的。肖城問兒子，晚上吃的啥飯?
兒子在電話裏帶著哭腔說：“麵條，天天晚上都是麵條，再這樣吃下去，我就變成麵條了!”
肖城懷疑兒子說了謊話，他每次休班回家，晚飯都是一葷兩素，從來沒見妻子做麵條吃。肖城在食堂隻吃過兩次麵條，食堂的麵條5塊錢一碗，裏麵有一個雞蛋，辣椒多，每次吃麵條，都吃得滿頭大汗。要不是感冒，肖城才不在食堂吃麵條呢!5塊錢一碗，有點奢侈。食堂的麵條不比在家裏，在家買一把掛麵兩塊錢，能吃好幾頓呢。單身宿舍不讓做飯，不然，肖城早在宿舍做飯了。
今年剛進入8月份，肖城就接到8個工友兒女考上大學升學宴的邀請，1600元錢已經花出去了。所以，猛一聽妻子莊媛說又有兩場喜酒，肖城真有點招架不住了，他差點哭了。
第二天下午，肖城在礦門口坐上了回老礦的中巴車。趕到家裏時，夜幕已經降臨了。妻子莊媛早把菜切好放在廚房裏，一葷兩素，一份花菜、一份豆角、一份芹菜摻肉。
見肖城回來了，妻子莊媛忙著去做飯。肖城知道，十分鍾以後就可以吃晚飯了。
突然，肖城的手機響了，好友徐舟打來的：“肖城哥，回來嗎?趕緊到工人村俱樂部西邊的大勇飯店來喝酒!”
肖城一笑：“我剛到家，你嫂子這就炒菜，馬上就能吃飯，我不去了!”
徐舟在電話裏乞求：“肖城哥，你說啥都得來，又沒有外人，陸少華、張強、董磊、劉傑、況亮亮，加上你7個人，你趕緊過來吧!”
掛上電話後，肖城對妻子說：“我不在家吃了，徐舟喊我去喝酒!”說完匆匆離開家。
兩個小時後，肖城滿身酒氣回到家裏，妻子和兒子正在客廳裏看電視。
肖城知道冰箱裏有兩瓶礦泉水，他打算喝一瓶醒醒酒。
打開冰箱門往裏一看，肖城愣住了，隻見裏麵放著三盤子生菜，一盤花菜、一盤豆角、一盤芹菜摻肉。
肖城扭頭驚問妻子：“這菜你咋沒炒?你們晚上吃的啥?”
妻子莊媛平靜地說：“吃的麵條!”
肖城呆呆地站在那兒，仿佛看見妻子和兒子吃麵條的情形。肖城心裏一陣難過，眼裏頓時有液體在流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