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瓊:何不用悲傷的時間趕路

前兩天，我再次走進精神科的病房，跟以往見到的場景不一樣，這一次，顯得無比熱鬧：一個年輕帥氣的小夥子正衝向鐵門，揮舞著拳頭準備要攻擊身邊的人，嘴裏還不停地大喊著：你們不能再將我囚禁在這裏，我要出去領北京大學的通知書……兩個護工費了很大的勁將他拉回了病房，摁倒在床上，在約束帶和藥物的作用下，二十幾分鍾後，他漸漸安靜下來。在病房門口，一對中年男女始終沒有離開，他們相互攙扶著，看上去四十幾歲的年紀，女的眼淚順著眼角的皺紋淌下來，男的沒有說話，靜靜看著眼前這一切，最後還是沒能掩飾內心的傷痛，和女的一起癱坐在地上，護士將他們倆護送到另一間病房休息。

在處置完這一切以後，醫生歎息著告訴我，這是他們去年收治的一位患者，小夥子剛滿19歲，高中時成績一直名列前茅，立誌一定要考上北京大學，高考落榜後，整個人變得時瘋時傻，父母被嚇壞了，趕緊送到醫院來，被診斷為妄想型精神分裂症，門口那對中年男女就是他的父母，今天特意從鄉下過來看看他們兒子，沒想到他的病又一次發作了。

病房外的操場上，護士帶領著一百多人的龐大隊伍做體操，從表麵看，他們似乎都很正常，可是，在這些人的診斷書上，卻都有著各種各樣心理疾病的名稱，有的因為失戀受刺激，有的因為升學不順利鑽牛角尖，也有的因為生意失利想不通……總之，他們沒能戰勝心理的那道魔障，以這樣的一種狀態講述了他們所遭遇“不公”，以這樣的場景，留給我們無限的深思。

人生路上，我們總是懷揣著夢想，馬不停蹄地向著所設定的目標一路前行，然而在追逐夢想的道路上，不一定就是布滿了鮮花，而相反，卻常常讓我們遇到各種的荊棘。麵對人生路上的一切，每個人的態度也不盡相同：有的人麵對前進道路上的一道道障礙，置之一笑，或自動繞行，或在歲月的見證下，練就一身硬功夫，終究越過障礙，到達目的;可有的人，卻在不安與惆悵中生度日如年，遇到波折，就開始抱怨，開始自責，開始懷疑自己，最後，將自己困在悲傷的角落。

鄰居家兒子大學畢業了，因為自己對經商很感興趣，父母將家裏所有積蓄都拿出來，讓他去創業，僅僅一年時間，一百多萬不見了蹤影。剛開始那幾天，他將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吃不喝，想想父母辛苦一輩子存下來的積蓄，就這樣被自己弄沒了，心裏無比自責，這可急壞了他的父母，錢沒有了可以再掙，要是再賠上一個兒子，可怎麼得了……然而，就在不久前，在電梯裏遇見了他們一家三口，他又恢複了以往的陽光，因為已經很熟悉了，我跟他打招呼說：最近狀態不錯哦?他學著《士兵突擊》裏吳哲的口氣說：平常心嘛!後來才聽他父母說，他終究還是走出來了，他把用來譴責自己的時間，用在謀劃新的出路，從前一次的失敗中吸取教訓，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他又創辦了自己的公司，並且經營得還算不錯。

多麼可愛的“平常心”啊!他還那麼年輕，就已經有了這般心智，很是讓人欣慰，幸好當初他沒有一直用自閉的方式懲罰自己，他可能已經預想到，如果他從此一蹶不振，對於他的父母來說，將又一場災難，對他自己來說，又何嚐不是毀滅性的災難?

我想起自己的一位朋友，上大一的時候，她母親患了癌症，住在學校旁邊的醫院，因為家境不好，父親還要外出打工掙錢，她每天放學後就到醫院照顧母親，每一天，當身邊的同學都在傲嬌地演繹自己青春年華的時候，她在學校和醫院之間來回奔跑，一邊堅持著自己的學業，一邊盡著自己的孝心……大三時的一個早上，她母親去世了，她靜靜地幫助父親料理母親的後事，不曾看她掉一滴眼淚，很多人都在後麵紛紛議論：真是個鐵石心腸的孩子啊!自己母親去世了都沒見她悲傷。大學畢業以後沒多久，她結婚了，因為相隔較遠，我們也隻是偶爾通個電話，對於她的生活狀況，了解甚少。一年前，聽說她患了很嚴重的病，和幾個要好的姐妹相約趕過去看望她，到了她住的城市，遠遠地看見她從人群中走出來，哪裏像是患病的人啊?化著精致的妝容，滿臉堆笑地跟大家打招呼呢!大家坐在一起，天南地北地閑扯，我才知道，婚後，她的生活仍然很艱辛，先是工作單位部門精簡人員的時候被刷掉，後是丈夫有了外遇，跟她提出離婚，再然後，就是患上了疾病。看到她從容淡定地談起這些，旁邊一姐妹忍不住感歎：你好像這些事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怎麼能做到那麼樂觀啊?她說：哪有時間悲傷?要工作，要學習，還要將自己打扮得像個女人出門啊……我突然想起當年她母親去世時她那早熟得有些驚人的舉動，這些年來，即使生活給了她無數悲痛，仍舊堅信那是天將降大任於她。正如她說的那樣，根本沒有時間悲傷，那些本該哭泣的時間，她都用來趕路了。

我時常回想起醫院那個因為高考失利的男孩，假如他用悲傷的時間去趕路，說不定今年的這個時候，北京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就已經拽在他的手上。縱然沒能達成自己最初的夢想，換種思維方式，不是一樣能欣賞到不一樣的美景嗎?

可怕的是，那人，還困在原地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