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軍雄:第七章 郭維邦改革弊政 減租賦大得民心 (連載)
紅色山村
吳軍雄
第七章 郭維邦改革弊政
減租賦大得民心
郭維邦正式走馬上任了。
他來到昔日富人主宰的村公所大廟裏,裏裏外外轉了一遍,心裏感慨良多。他想起當年與張仲荃等人同盟舉事發起監政救國風潮時,在這裏和官府村霸的交鋒對壘,想起村長選舉大會上那一張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流露的熱切期待,想起縣府在村民請願後,最終尊重民意,委任自己為首任民選村長時,群眾歡欣鼓舞的熱烈場麵,對這個佛爺廟仿佛有了新的認識。這裏豈止是求神拜佛之所,它更是風雲聚會之地,是各種勢力的角逐場。誰入主這個地方,誰就是這一方土地上的最高統治者。他的施政指向,施政效果,以及他個人的風格言行,都要被當代人和後代人加以評判並打下強烈印記。那麼,他當上村長,應該留下什麼印記呢?換句話說:他應該怎麼樣來當這個村長呢?
說實話,他真的很為這個問題犯愁。他不願意象那些舊式村長一樣,為虎作倀,當有權有勢者的代理人。也不願當一個隻會上傳下達、催糧辦差的平庸村長。他知道那麼多窮人把票投給他,是希望他為大家撐腰做主,說話辦事。可是,麵對千頭萬緒,他應該從何抓起呢?
帶著這個問題,他到區上向張健民請教,張健民一句話就點醒了他。
“從改善民生抓起。”張健民說。
“什麼叫改善民生?說白了,就是改善老百姓的生存狀況,讓他們的日子好過一些。”張健民繼續耐心開導。
“那麼,老百姓當前的生存狀況是什麼樣子呢?我想維邦你應該清楚,就是缺衣少食,饑寒交迫,牛馬不如,暗無天日。就拿咱村來說,多少年了,一直是天旱雨澇不均勻。財主們肩不挑擔,手不提籃,卻富得流油,個個錦衣玉食,腦滿腸肥。多數人一年到頭下死力勞動卻吃不上幾頓飽飯,穿不上幾件像樣的衣裳,有的甚至賣兒賣女,逃荒要飯,那種日子真是生不如死啊。”
郭維邦點點頭說:“現實就是這樣。”
“這種狀況是怎麼造成的呢?”張健民問。
“我說不準,不過,我覺得似乎與土地有關。”郭維邦答。
“對,根子就在不合理的土地占有上。”張健民肯定的說。
“據我所知,咱們村的土地是倒二八。也就是占人口百分之八十的貧苦人家隻占不到百分之二十的土地,百分之八十的土地則被不足人口百分之二十的地富所占有。而且地富所占土地多是水地、平地,貧苦農民所占的土地,多是山地、坡地。地主們手中有地,就能通過出租、放貸不勞而獲,窮人無地少地,就隻能通過租地、舉債來養活自己。
“由於地租是地富們奢侈生活的主要來源,他們在收取地租上就不擇手段,變著花樣盤利。按時下的情況,地租分為兩種,就是定租和活租。定租即土地出租後,不論年成好壞,一律按照定額收租。這就是說,哪怕是歉收年景,打不上糧食,窮人也要向地主交上原定租額。活租是隨年成豐歉、收獲多少來定,一般在五成左右,最高的達到七成,這就等於窮人辛苦一年,要把一半甚至多半交出去,自己隻能留下很少部分。這少部分糧食除了留下種子,連半年生活也維持不了,有的甚至交了租就囤空倉幹,群眾把這叫做:放下鐮刀就無米,終年勞碌餓肚皮。但是,借債比交租更可怕。借債利息有月利和年利兩種,月利通常是三分到五分。借糧利率一般是加二加三。即借一鬥,還一鬥二三升,到期還不清,就得利上加利。許多人還不起本息,不得不以自己僅有的一點土地作抵,到最後無錢贖買,就永遠抽不回地,成為地主的佃戶、雇農。“除了地租、高利貸以外,政府的苛捐雜稅,田賦攤派也一年比一年多,農民負擔一年比一年重,生活已很難維持。麵對這個情況,維邦你擔任村長後,就必須把改善群眾生活作為最緊要的事情來辦,爭取讓村民少受封建剝削。”
聽了張健民的指點剖析,郭維邦覺得心裏有了一些底,可是,具體應該怎麼做,又感到不得要領。
“從減租、減息、推行合理負擔入手。”張健民斬釘截鐵的說。
“民國二十五年,我和仲荃他們發動監政救國時,就是想這麼幹,後來不是失敗了嗎?” 郭維邦不解的問。
健民笑笑說:“現在和那時的情景已有很大不同,現在是大敵當前,國共合作抗日。共產已經把自己的土地政策由徹底沒收地主土地,調整為二五減租,分半減息。也就是農民所繳地租在原有基礎上,要降低百分之二十五,農民向地主的借貸要按利息不超過一分減除,多收利息要清算退還。這已成為一項抗日法令,你就照著去做沒錯。”
“村裏土豪劣紳勢力很大,要是頂住不辦怎麼辦?”郭維邦擔心的問。
“當年他們那樣對待你們,是因為什麼?現在你成了村長,難道不知道怎麼辦嗎?”
郭維邦想了想,一下子明白過來,他興奮地說:“我知道了。”
從區上回來後,郭維邦立即召集村裏二十餘個地富,向他們交代政策,要求他們主動減租減息,推行合理負擔。俗話說:除了割腦袋,就數出錢疼。那些地主富農、土豪劣紳就是憑著收租放債榨取群眾血汗來維持他們奢侈的生活,要讓他們減租減息,比挖了他們的祖墳還難受。何況,郭維邦在那一幫窮鬼的支持下,搶走了本屬他們的村長空座,他們正恨得心裏滴血,要尋機鬧事。因此,當郭維邦召集他們商談此事時,當下就遭到了強烈抵製和反對。
“小閻王”琚清梗著脖子說:“種地就要交租,借債就要有利,這是千年不易的祖宗規矩,你郭維邦憑什麼改變?”
舊村長郭尚誌說:“我們父子當村長十數年,公平理事,不敢存私,你現在又要減租,又要減息,是不是等於我們做錯了?”
瞪眼富農王春生瞪著眼問:“租地借債是雙方自願,為什麼隻讓減不讓加?”
“土霸”劉潤使出無賴說:“誰敢減了我的租息,我就吊死在他家門上。”
郭維邦鐵青著臉說:“推行合理負擔,實行減租減息,這是政府的法令,難道你們敢不執行嗎?”
“笑裏刀”王保一改他笑眯眯地樣子,強橫的說:“不執行你要怎麼樣?你現在是村長,有權了,你把我們都抓起來算了。”
看著這些富人們張牙舞爪的樣子,全不把他這個村長放在眼裏,郭維邦恨不得撲上去把他們的腦袋扭下來。他強忍怒火,耐心解釋政策。但任憑他說得口幹舌焦,這些守財奴就是桐油灌耳,豬油蒙心,裝聾賣啞,刀槍不入。
正麵交鋒無果而終,郭維邦轉而采取迂回方式,找到平時比較開明、在村裏沒有惡名的琚景玉等人個別動員,讓他們首先減租退息。琚景玉很痛快,一說就答應了,按“二五減租”政策,把上年多收租稅退給了佃戶。何美玉、王華等富戶迫於壓力,也做出減租姿態。但是,一些受苦農民由於不理解政策,拿到地富退還的租息後,不敢接受這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晚上又偷偷摸摸的送了回去。
郭維邦心急如焚,他秘密召開支委會議,商討對策。幾個支委一致認為,當前這件事遇到阻力,關鍵是火燒得不旺,村民的工作做得不充分,大家的心不齊,人們有害怕心理。如果群眾齊了心,合起夥來幹,不怕狗財主不低頭。
於是,郭維邦和支委們分頭到村民家裏宣傳政策,串聯動員群眾起來和地富進行鬥爭。
一天早上,村裏突然出現了許多花花綠綠的標語,上麵寫著:“推行合理負擔,實行減租減息。”“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抗日救國,人人有份。”“貫徹抗日法令,嚴懲不法地富”等內容。
早飯過後,東佛堂大廟突然熱鬧起來。廟裏廟外,人頭攢動,人聲鼎沸,連平日臥床不起的,拄著拐杖的,都讓家人扶了出來。看光景趕廟會都不如今天人多。平時還算寬敞的大廟,今天顯得特別擁擠窄小,似乎再加進一些人就能把它撐破。
廟裏戲台的上方,扯著一條紅布會標,上寫:“大寧村群眾訴苦說理清算鬥爭大會”。台上站著一排人,他們是前幾天還趾高氣揚的地富鄉紳,如今一個個低眉垂首,神情沮喪,麵如死灰。幾個戴著紅袖標的青年,手執紅纓槍,站在戲台兩側,使大廟裏平添了一種森嚴氣氛。
這時,郭維邦帶著一臉威嚴出現在台前,他張開大嗓門吼道:“鄉親們,為了貫徹抗日法令,推行減租減息、減輕不合理負擔的政策,今天,咱們召開全體村民大會。請大家有苦的訴苦,有冤的喊冤。我作為民選村長,一定為大家做主。”
郭維邦話音落地,一個躬腰曲背的人走上台去。他叫原銀貴,四十歲不到,但苦難的生活卻把他折磨得像一個六十多歲的人,臉上皺紋縱橫,走起路來顫巍巍的。他長年累月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在地裏死受,是村裏頭一個吃苦人。
看著台下上千雙眼睛望著自己,從沒有在大庭廣眾麵前講過話的原銀貴一下子慌亂起來,嘴裏支支吾吾,不知該說什麼。郭維邦大聲鼓勵道:“銀貴哥,不要怕,把你的苦說出來,讓大家聽聽。”
原銀貴大著膽子,喊了一聲“鄉親們,我苦啊,”就在台上大哭起來。
過了一陣,原銀貴平靜了一些,哽咽著說道:“我命苦,祖上沒給留下家產,隻好租了東家五畝地,可是,我也不知道這交租的規矩是咋定的,為什麼要交那麼多。秋天收糧食時,場上到處堆的都是,那也不過是過路財神,當交了東家的,缸裏就成了空的。還沒到秋後,就開始餓肚子。吃糠咽菜就是每天的家常便飯。有一年過大年,東家是又剁肉又煮油鍋,我們全家吃的是啥?說出來丟人,是枕頭裏的秕糠呀。”
說到這裏又哭,邊哭邊說:“我咋也弄不明白,汗流八瓣,動彈一年,自己辛苦種下的糧食,自己咋就吃不上?可東家還說,我全家能活下來,是沾了他的光。沒有他的地,我家都成了孤魂野鬼。我就不信,你那地自己能長出莊稼?”
“前年,快過大年了,外麵鵝毛大雪下得足有半腿深。東家讓我到山上砍棉柴,讓他除夕夜燒棉火。我種著人家的地,不敢不去。我爬了一座山又一座山,把手都凍裂了,才砍了一擔棉柴。往回走時,天黑路滑,我連人帶柴摔到溝裏,一條腿被摔斷,半年多不能動事,地也沒法種。東家還怨我誤了他的大事。秋天算賬時,東家算盤一響,一年的租糧一顆也不少。沒辦法,隻好把自己最小的閨女賣了頂帳,至今不知道她在哪裏,我可憐的閨女呀。”書包網 電子書 分享網站
說到這裏,原銀貴又是放聲大哭,滿院子的人跟著流淚,唏噓聲響成一片。
這時,有人帶頭喊起口號:“打倒黑心肝、爛肚腸的狗財主,打倒土豪劣紳。”
原銀貴的東家郭慶恒嚇得雙腿發抖,頭埋在肚子裏不敢抬起。
在震天的口號中,一個三十來歲的人大步走上台說:“鄉親們,當著大家的麵,我也想訴訴我的苦。我家地無一壟,房無一間,為了活命,隻能給有錢的人當佃戶。全家五口人,擠在東家的一間牲口棚裏。前年,因交不上欠東家的五鬥租,被東家趕出牲口棚,無處可去,隻好在土崖下扯幾塊破布,就算是房子。到了冬天,我住的那地方四麵透風,外邊冰封雪凍,裏麵冷氣逼人,一個兒子,一個閨女就這樣活活凍餓而死。”
說這話的是劉金水。是“土霸”劉潤家的佃戶,劉金水轉身指著劉潤的鼻子問:“劉潤叔,咱們還是本家,你的心咋就那麼黑?你憑什麼一年收我們那麼多租?憑什麼把我全家冰天雪地趕出外麵?就因為我欠你五鬥租?我家兩條人命還抵不上你的五鬥租?你還我的兒子閨女。”說著上去照著劉潤就是一腳。
台下又響起一片口號聲。郭維邦製止劉金水說:“咱隻跟他說理,不要動他。”
看到台下群情激憤,郭維邦趁熱打鐵,說道:“鄉親們,通過剛才的訴苦說理,可以看出,咱窮人家家都有滿肚子苦水,就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同時,從大家的訴苦中,也可以明白一個道理,究竟是誰養活誰?我看不是地主老財養活窮人,是咱們窮人用自己的血汗養活了他們。”
人群中有人大叫道:“說的好,就是這麼回事。”
郭維邦接著說:“在這國難當頭的時候,政府頒布抗日法令,要求推行合理負擔,實行減租減息,但是,這些財主老爺們就是頂著不辦。現在,我要告訴大家一個消息,縣犧盟會和五區公所已在芹池村召開了群眾大會,沒收了芹池村大地主王鴻儒的家產。咱也要學學芹池這個樣子,誰要是再不執行政府法令,就封他的門,抄他的家,讓他也嚐嚐被人剝奪的滋味。”
台下又有人高喊:“說得太對了。”
郭維邦說:“從今天起,咱村要堅決按照抗日法令,實行減租減息。具體辦法是:窮人上交富戶的租額,一律降低百分之二十五。凡窮人借貸利息,一律按分半減息。廟產土地也照這樣辦理。為了減輕群眾負擔,過去的田賦一律廢除。凡富裕人家要按田畝編為一至十等。由村裏按等級籌糧籌款。赤貧農民則以勞力支差充抵捐賦,充分體現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郭維邦說一句,台下人就轟然叫一聲好。當他說完後,群眾再一次熱烈鼓掌。暴風雨般的掌聲經久不息,許多人把巴掌都拍紅了。不少人含著淚花說:“維邦這小子,咱們沒看錯他,就是敢為窮人說話。”有的說:“多少年也沒見過這樣的場麵,太過癮了。看起來,窮人出頭的日子要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