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礦難被困時他寫了張紙條,兒子結婚當天母親讀出全場鴉雀無聲
遇到礦難被困時他寫了張紙條,兒子結婚當天母親讀出全場鴉雀無聲。
當年夏天,兒子把女朋友帶回家的時候,街道上的人們已經有了點不大不小的反應。那天剛好是小鎮上的集市,兒子帶著從上海來的女朋友手挽手從街道上走過。女朋友頭上包著紅色的頭巾,戴著BOLON的黑框眼鏡,腳上是一雙耐克鞋,胸前掛著的小背包上綴滿了各種小飾物,這些是小鎮上前所未有的時尚標誌,是小鎮上人們能在電視中看到的一些物件,所以小鎮上的人們都瞪大了眼睛看著這個陌生時尚的女孩。因為頭發全部包裹在了頭巾裏麵,使得女朋友看起來像個男孩子。匆匆走過的,手裏提著一籃雞蛋的婦女不知道出於羞澀還是陌生,想看女朋友卻又不好意思看,嘴裏兀自嘟囔著:不知道是個男娃還是女娃。
對於兒子把女朋友帶回家這件事情而言,父母也相當無所適從。
家裏本來是用紅磚鋪的地,母親卻用笤帚把地掃了,並且用拖把拖了一遍又一遍,還特地買了兩雙新拖鞋放在門口。事實上,母親是個鄉村小學教師,不是沒有見過什麼世麵,但就是由於見了那麼點世麵,才把事情弄的似乎仔細想來有那麼點矯揉造作。有個道理叫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找女朋友也一樣,這個道理母親懂,但母親想給兒子長點麵子,因為母親知道大城市的人們都是穿著拖鞋進家門的。
兒子走過家門前那段泥濘的道路時,老遠就看見母親在大門口等候。母親一見麵就接過女朋友手裏提著的大包小包,兒子自己推了門大大咧咧的進了屋子,伸著全是泥巴的腳便準備往地上踩,卻又停住了,他看到了母親放在門口的那兩雙拖鞋,於是先在心裏感歎了一下母親的這種矯情,隨即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讓女朋友把鞋子脫下來在門口換了。接著倆人進了屋子。女朋友嗲裏嗲氣的喊了一聲阿姨好,母親臉上的皺紋全張開了,笑著。又忙手忙腳的衝糖水,拿核桃,拿蘋果,慌忙之中把糖罐子掉在地上打碎了。兒子把這一切看在眼裏,說了一聲,媽你歇著吧,我自己來。心裏還在感歎,母親真好。
父親在街道上開了一家小雜貨鋪。兒子上大學的幾年,父親和母親的生活用度就靠這個小雜貨鋪的營業額來維持,因為母親僅有的一點工資全被兒子的學費,生活費用光了。父親平日裏也不回家來吃飯,總是在雜貨鋪裏自己將就著吃點方便麵和饅頭。但是兒子回來了,還帶著他的女朋友,父親心裏喜歡,自然要回家。他在街道上割了二斤肉,急匆匆的往家裏趕,於是在經過家門口的一片小樹林時,父親被一棵發洪水時衝倒的樹絆倒了。進入五十五歲之後,父親身體各方麵的柔韌性已經不是那麼好了,就這一絆,父親扭傷了腳脖子。還把假牙掉在了地上。父親把假牙裝在口袋裏,一拐一拐的往家裏走。
剛到家門口父親就大聲喊道:兒子回來了吧。
母親在屋裏麵應承著。
出來看時隻見父親一身的泥巴,說話的時候牙床也裸露在外麵,兒子忙問父親這是怎麼了,父親沒甚言語。轉頭把手裏買的肉遞給母親,笑著對女朋友說,到我們這小地方還適應吧。
父親是典型的關中男人,嗓門很大,沒事的時候喜歡吼兩嗓子秦腔,口音也很重。女朋友沒聽得明白他具體說了什麼,按照後來她對兒子的說法就是你父親對我吼了一嗓子。
看著女朋友坐在炕邊沒動,父親又大手一揮,吃蘋果,吃蘋果。
這次女朋友聽明白了。女朋友說,謝謝叔叔,我剛才已經吃了一個了。
父親走到桌子上,自己從盤子裏拿出一個蘋果來用自己的手擦了兩擦,遞給女朋友。還是那麼大聲,吃完了再吃一個。
是母親給女朋友解了圍,母親把蘋果從父親手裏奪了過來,嘴裏念著,看你的手!髒不髒就在蘋果上抹。
父親咧開嘴笑著,露出紅紅的牙床。
一晃兩年過去了,兒子終於要和女朋友結婚了,兒子在上海買了房子,並且也要在上海操辦婚禮,至此,母親和父親的心才算放了下來。
此之前,父親和母親無數次的討論過兒子和女朋友的關係,父親還記得第一次兒子帶女朋友回家時候去過家裏的果園,兒子是背著女朋友走路的情景,父親走在後麵嘿嘿的笑,嘴裏還念叨著,這還用背?這還用背嗎?當時父親心裏很亂,一方麵想著自己養了二十多歲的兒子被拱手送給一個小女孩了,再一方麵又想著門不當戶不對,害怕再以後幾年的交往中,兒子吃了虧。說父親小農意識行,說他目光短淺也罷,但是他認死理。
父親和母親有時候看電視上的男人被女人拋棄,也看電視上的女人被男人玩弄。於是便為兒子和女朋友的事情擔心。作為他們,無法理解在經濟時代到來的前提下,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男人與女人之間的關係。兒子不過是個才進入城市的半吊子,他們太了解兒子了,知道這個桀驁不馴的家夥,其實內心格外的柔軟,怕他這次戀愛要是失敗了經受不住打擊。於是打電話的時候母親總是好像無意識的提提這些問題,兒子心裏明白父母親的擔憂,所以兒子和女朋友一直相處的很好,準備在國慶期間結婚了。
兒子打電話回家說要在國慶期間結婚了,房子什麼也都裝修好了。母親和父親心安了下來,可是僅僅隻是對兒子的婚事把心放了下來,他們又有了另外的愁心的事兒,因為兒子的婚禮他們老倆口無論如何是要參加的。
父親和母親屬於得子較晚的,有這個兒子的時候父親和母親都已經是三十歲,疼的不行,也愛的不行,一切都願意為兒子著想。
但是父親和母親的一輩子都生活在小鎮上,沒有出過遠門,他們也在電視上看過城裏人的婚禮,一個主持人站在酒店裏專門搭建的台子上宣布新郎和新娘結婚,然後是新郎和新娘互相講述戀愛的曆程,接下來的便是讓父親和母親感到為難的,因為主持人會要求雙方父母對一對新人講一些祝福的話語,並且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麵對雙方所有的親戚,新郎新娘的領導同事和朋友,把那些話語講述出來。這對父親和母親來說便是一種壓力,也是無法想象的一種尷尬。
父親問母親,那可以不可以不講?
母親說,也可以,但是看電視上人家一般都要講話的。
父親又問母親,那咱倆講不講?
母親在這件事情上也沒有了主意,她看了看父親問,你說咱講不講?
父親在屋子裏轉來轉去,轉了兩圈,說,講吧,就這一個兒子,不講的話這輩子也就再沒機會了。
於是父親和母親都在暗暗的做一些準備,父親甚至為此甚至較上了勁,他覺著自己應該在婚禮來臨之前給自己和母親買幾套像樣的衣服,站在那個台上講話的時候不給兒子丟人。事實上,到了父親這個年齡的人經常會教育兒子的一句話是狗不嫌家貧,兒不嫌母醜。可是放在自己身上的時候,這些道理他自己也就不見得真不在意了。父親也突發奇想的想,自己是否應該站在上海的某個酒店的台子上唱一段秦腔的折子戲,但是這個想法很快被母親罵了回去,母親說,你得是沒有一點正形了你?
家裏最近幾年的經濟情況並不差,母親退休後一個月有一千五百塊的退休金,父親手頭有點積蓄,這些錢加在一起是整整十萬元。這十萬塊錢是母親準備在結婚的當天送給兒子和兒媳婦的,於是父親手頭就沒了餘錢。他的想法是從中先拿出五千塊錢來完成自己的準備,哪怕事後再給兒子補上也行,但是母親不願意,母親說得給個整數。母親的決定讓父親沒了辦法,他不跟母親計較。
但是父親又決心要爭這個體麵。
於是父親晚上躺在雜貨鋪的床上冥思苦想,第二天便去理發店把頭發染黑,鎖了門,一個人走到附近的私人小煤礦上找到工頭,說家裏經濟情況緊張,希望能在煤礦上挖煤。父親已經五十七歲了,但是毫無疑問他是個有力氣的男人,更何況他提前已經做了某種征示自己還年輕的假象。煤礦上正好缺人,工頭便答應了下來,每采一噸煤給四十塊錢,父親琢磨使勁去幹每天采五噸煤沒問題,到兒子結婚前弄到那筆自己需要的錢沒有一點問題。
這件事情父親是瞞著母親的,白天的時候他在雜貨鋪裏邊打盹邊賣東西,晚上懷揣一塊牛肉鑽進黑黑的小煤窯裏麵挖煤,挖煤的時候父親還琢磨著站在台子上要給兒子說點什麼。
母親也在家裏買了很多棉花,給兒子和兒媳婦納新棉被。偶爾一下被針紮了手,便感歎自己的確是老了,眼睛花了,看東西已經不清楚了。
離自己的目標越來越近了。
幹完這幾天,父親就可以風風光光的去看兒子結婚了。
有一日,母親在紙上寫好了兒子舉行婚禮時候自己想說的話,還有父親應該說的話,另外還假想了許多場景。接下來她便找到父親,拿這那張紙給父親說:“為了到時候不出現意外,要不咱倆先對著這個“教案”演練演練?“
父親吭的一聲笑了,父親說:“你那來的這一套洋把戲?趕緊回去該幹啥幹啥去,我自有打算!“
母親不樂意了,母親說:“叫你練你就練你廢話怎麼那麼多呢?“
父親不屑的泡了一缸子茶水,自己喝起來了。
他眯著眼睛,嘴裏還說著:“你要願意練你個人自己練吧,我沒有那閑工夫。“
母親抓住父親的茶缸子,端起來把茶水潑到了門外。轉身回來說道:“你今個要是不排練這水你就不要喝了。”
正好父親的雜貨鋪裏還有很多人,他們都哈哈大笑,母親姓張,父親姓王,旁邊就有人說:“張老師管老王跟管學生一樣,說的那話就像對學生說家庭作業寫不完就不要回去了一樣。”
父親把眼睛一瞪,說那人道:“你廢話怎麼那麼多?我們家的事情你管的寬!”說完之後老老實實戴上老花鏡把母親預備好的方案細細的看了一遍,看完之後說:“張果老(父親開玩笑的時候總是把母親叫張果老),你給我再泡一缸子茶水,我就和你排練你這把戲。”
母親哼了一聲,說:“你想的美!”
父親無奈了,隻得不情願的和母親開始了排練。
在排練中,母親充當兩個角色,一個是主持人,一個是自己本身的母親角色。父親則隻是父親的角色。
倆人排練了整整一個下午,母親對父親的表現還算滿意,說:“就你今天這表現,到兒子結婚那天,肯定不丟人。”
父親絲毫不慚愧的說:“就這洋把戲,我王某人五十年前都精通了,看來張果老你的水平比起我還差五十年啊。”
母親沒搭理他,他就自己泡茶水喝去了,談笑間兀自有那麼點得意。
但是如所有幸福之前不幸福的事情一樣,煤礦就和電視裏演的那樣一樣塌方了,父親和十多個漢子被堵在了離洞口八十多米遠的一個狹小的空間裏,幸運的是與往洞裏送風的鼓風機連接的管子並沒有被壓斷,父親他們可以自由的呼吸。食品卻隻有父親的半塊牛肉和工友們的些許鍋盔,水是旁邊的一個小水潭,裏麵混雜著煤粉和其他礦物質,有毒。
煤礦的礦主在第一時間已經跑了。
其餘的負責人慌做一團,營救是五個小時後才開始的。
父親把自己的牛肉分給了別人,父親說:“咱幾個恐怕活的機會不大,誰有吃食都留給年輕人吧,如果能活著,就讓年輕人活去。我兒子還有十來天就結婚了,我給他竟然弄了個這事情,傳出去把娃的臉都丟盡了。”說罷,父親老淚縱橫……
外麵沒有一點聲息,整整八十米基本上全被堵實了,有人試著在旁邊的牆上抓了幾十下,但是無濟於事,於是大家都那麼沉默的坐著,他們此時的心理已經無人能夠體驗。家裏的老小,門口的狗,村裏的人們估計都見不到了,父親竟然想起兒子給他說過的一句話,說是外國人說的,相當於中國人的古訓。這句話是,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隨之而來的一切。父親想兒子真好,小時候就聰明,還考上了大學,這還要娶城裏媳婦了。
突然父親問人,誰有煙盒?
旁邊立刻有人答道,老叔,不敢抽煙!
父親沒搭理,從其中一人手裏接過一張煙盒紙,撕開,咬爛手指頭,憑著感覺寫了一行字,塞在口袋裏。
他做好了死的準備,這是他的遺言。
母親在第二天下午才知道這個消息,她當時幾乎癱倒在了床上,嘴裏罵道,這個老不死的,活的都快六十了還不讓人安生。晚上的時候母親卻又出奇的平靜,默默的整理父親在此之前購買的一些社會保險的憑據,她詳細的閱讀著其中的賠償條款。
當然,母親也在等待著一些奇跡的出現,所以自己一個人承擔了全部的心理壓力,並沒有打電話告訴遠在幾千公裏以外的兒子。
總算是老天眷顧,父親他們最後都逃離了鬼門關,政府組織的救援隊在第三天早晨的時候把他們從地下挖了出來。經曆了一番生死考驗的父親躺在擔架上,有氣無力的低吼著秦腔的傳統劇目《黑虎坐台》,母親一邊把掰碎的饃喂給父親,一邊說,還算你這老家夥命大。
十月一日終於來了,高朋滿座,如同父親和母親預料的一樣,結婚的儀式就跟電視上那樣進行著,輪到新郎講話的時候,兒子沒有講述戀愛的曆程,而是把父親和母親在此之前經曆的故事講述了一遍。他的旁邊是他那小鳥依人的妻子,一臉的幸福。
輪到親友祝福的時候,父親在最前麵的位置上滿臉通紅,倒是母親用邁了幾十年講台的腳步走上台子,拿上一張紙條。
母親照著紙條念到:我現在還活著,但是已經和外界隔絕,我此刻想對我的兒子和我的兒媳說,爸爸給你們丟人了,希望你們不要在意,爸爸想做個好爸爸,但是爸爸沒做好。兒子,以後你的人生道路上爸爸就不在了,你要對你的家庭負責任,祝願你和你的新婚妻子一生幸福……
母親念到這裏,台下已經是鴉雀無聲,母親拿的正是矯情的父親在塌陷的煤坑裏寫的歪歪扭扭的遺言,父親轉頭看了看兒子,兒子哭了,兒子哭的樣子如同七,八歲時因為偷鄰居家的蘋果被父親痛打時一模一樣。
父親歎了一聲,心想,時間過的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