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裕年:文革中的一樁揪心事
文革中的一樁揪心事
李裕年
有一件事,幾十年了,如鯁在喉,讓人不吐不快。
那是在“文革”開始的1966年。六月的一天,礦上突然宣布,“工作隊”已進礦,要開展“四清”運動了。聽到這個消息,大山深處的斜井,一下子象過節一樣,熱鬧了起來。鮮見世麵的礦工們,也不知道,咱這偏遠的小山溝裏,要來什麼樣的“大人物”了。山裏人平時封閉得風平浪靜,往往有點風吹草動,就會激起點小小波瀾。
那時,我在機電車間當技術員。因為是中農出身,還不是黨員,帶點“知識分子”味,運動開始後,就不是工作隊的“依靠對象”,開點啥會人家也不叫你,好象運動於我沒一點事。有一天晚上,我值夜班下井,第二天早晨上井後,到辦公室一看,屋子裏堆滿了很多紙糊的高帽子。這些“帽子”奇形怪狀,有尖的、圓的、方的,五花八門,五顏六色,我一下楞了神。我想,這可能是工作隊發動“積極分子”們突擊糊成的,我下了井,怎知道這是咋回事哩!
果不然,上午八點多,礦上的喇叭響了,通知九點半,在煤台下的小廣場集合開職工大會。除了下井的和重工傷病號,一律不得缺習,否則按曠工論處。我心裏揣揣不安地吃了點飯,靜靜地等待著這場暴風雨的來臨。
到了十點鍾,職工們按單位嚴肅地在會場整整齊齊排好了隊。小廣場上,人山人海,看熱鬧的大人小孩、家屬婆娘、山村農民,把個小會場圍得水泄不通。沒等工作隊長把話講完,主持人就大喊:“把走資派XXX、xxx揪出來!”礦工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書記和井口主任被戴上高帽成了這般模樣,頓時都傻了眼。不一會又聽主持人喊:“把區隊裏的當權派都揪出來!”於是,那些平時辛苦帶班的區隊長們,也沒脾氣地戴著高帽,乖乖地出了列。這時,會場已亂成了一團。不知誰又大叫“把牛鬼蛇神揪出來!”立馬又有一批人被戴上了高帽,脖子上掛了破鞋。更可笑的是,主持人的行為激怒了群眾,一個小夥抓起一頂破帽,也給他扣到了頭上,使他直挺挺地站在了“牛鬼蛇神”的行列中。
這裏,我要說的是,我們機電車間沒有配車間主任,隻有一位老技術員和我,既負責技術,又兼管一些行政事務。那位老技術員到礦早,管的事要多些。盡管他積極能幹,人緣很好,也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喊了出來。他被喊出後,我也慌了神。心想,快輪到我了,要戴就戴吧,反正人多也不丟人,豁出來了!
事也湊巧。這時候,不知是誰喊了我一聲:“李技術員,煤台上有人找你!”我以為是哪台機械出了故障,經工作隊批準,我出會場上了煤台。啊,原來是調走了兩年多的一位好友,從青海出差回來看我。這位同誌原在斜井庫房當保管員,工作認真負責,一絲不苟,隻是脾氣不好,得罪了一些人。為一些機電配件的供應,我們倆常打交道,由於年齡相仿,漸漸成了好朋友。正在我倆高興寒喧之中,也該這個夥計“倒黴”,不知是誰發現了他。突然會場裏有人大叫:“把xx揪下來!把xx揪下來!”就這樣,我這個可憐的朋友,被兩個彪形大漢扭著胳膊押進了會場,不用說,也遭到了同樣的命運。
遇到這個變故,我心裏象爬進了一窩螞蟻,不是滋味。這時候,“牛鬼蛇神”們遊行示眾的隊伍已經進了礦上的後溝,我咋去找呀!我,我太對不起人了。人家都走了兩年了,滿懷熱情來看我,咋叫人家受這麼大的屈辱啊!我要戴上高帽站在那不動多好啊,不動就不是沒有這回事了嗎?這比戴上高帽要難受得多呀!我無所適從,孤零零地站在礦上一座石砌的小橋上,四周無人,淚水象腳下的小河湧了出來。。。。。。
晚上,我苦苦地向工作隊求情,才把這位好友領了出來。給他買飯,他不吃;讓他住一晚再走,他不肯。就這樣,他和我一樣,眼睛裏含著淚花,冒著漆黑的夜,離開了他永遠也不想再來的傷心地。
值此,礦上的生產每況愈下,很少看到汽車來到煤台下拉煤了。
(作者係陝西銅川礦務局退休幹部 2015.11.28)